廢后喝下毒酒前,含淚問我:「你會解偏微分方程組嗎?」
我呼吸一滯,隨即冷漠回答:「不會,我是文科生,只會解二元一次方程。」
廢后瞬間就把眼淚給憋回去了,隨手把毒酒一丟,發瘋似的撲倒我身上:「姐妹!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她的勁兒太大了,險些抱得我喘不過氣來,我用力掙脫她的雙手,退到一旁拂了拂衣服上的褶皺,淡淡問道:「你是怎麼知道宮裡還有一個穿越者的?」
「是系統告訴我的,我來這裡的第一天,它就監測到這裡有異世的靈魂。」
廢后滿臉苦笑:「我在宮裡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你,程女官,你真是深藏不露啊。」
我不置可否,我之所以這麼久都沒被人懷疑,是因為我到這裡已經有十多年了。
1
我穿越到了一戶貧寒農戶家裡,穿到一個十歲的小姑娘身上。
當時她感染風寒,高燒不退,她爹娘沒錢給她治病,就這樣硬生生拖死了。
我恰巧就是這個時候來的,索性後面身體也漸漸好了起來,她父母見我無恙,便也不再管我。
我在這個家裡待了一段時間,在寒冬來臨之際,這具身體的父母迫不得已把我賣到宮裡去做宮女,以換取過冬的衣服食物。
但是這具身體原本就營養不養,即使謊報年齡也還是被宮裡的人給看出來了。
好在內務府會計司主管見我模樣不錯,做主還是把我弄了進來。
我那便宜爹娘歡歡喜喜收了銀錢,隨意囑託了我兩句,就這樣頭也不回地把我留在這深宮之中。
對此我沒什麼怨恨,且不說他們不是我真正意義上的爹媽,哪怕是親爹媽,在這人如草芥的古代,男娃娃都算不得什麼,更何況是一個丫頭片子。
我唯一感到害怕的是,這裡讓我真正見識到什麼叫人命不值一錢,宮女太監的命是任由高位者生殺予奪的。
而這讓從小受社會主義薰陶的我,著實做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噩夢。
我不想死,更不想死在這裡,雖然我不清楚為什麼我會突然穿越過來,但貿然死去的話,不知道會有什麼意外發生,所以我最後還是屈服於眼前,苟且偷生。
我誠惶誠恐待在宮裡待了一段時間,才發現光有謹慎是不夠護自己周全的,還需要聰明和過人的眼力見兒。
我來到這裡唯一的優勢是我的心態和見識,相比之下,我確實比這些十幾歲的小女孩知道得要多些。
作為一個現代人,很快我就在同批進宮的宮女里脫穎而出,分配到了當時聖眷正濃的柔妃娘娘宮裡。
柔妃娘娘人很好,很溫柔,尤其是當她知道我的年紀小後,對我更是憐愛。
她是縣令的女兒,一日皇上微服私訪到她家中,臨走時,恰好與遊玩回家的她在家門口撞見,先皇一見傾心。
很快兩人墜入了愛河,同年八月,宮裡多了一位柔昭儀。
沒過多久,柔昭儀生下一位皇子,皇上大悅,取名承瑾。
小殿下是個活潑可愛的小孩子,我剛到柔妃娘娘宮裡時,他窩在柔妃娘娘懷裡,眨巴眨巴圓溜溜的大眼睛,愣愣打量著我。
後來柔妃見我做事早熟心細、恪守本分,便把我分給殿下做貼身宮女。
小殿下也是個好孩子,他被柔妃教養得極好,見人就笑,為人懂理有禮貌,一張白凈的小臉讓人看著就忍不住心生疼愛。
讓我最心疼的是小殿下學業功課重,每天起早貪黑。
皇上對他寄予厚望,小殿下尚在襁褓中時,皇上就物色好博學多聞的太傅為他啟蒙。
等到了年紀去讀書,一眾差不多大的皇子裡,就屬他最出眾。
小殿下年紀小,但心性堅毅,那麼長時間學習也能一聲不吭堅持下來,在課堂上一點就通,就連一向要求嚴格的太傅也經常誇獎他。
這樣在外人看來早熟的小殿下,每天下課第一件事,就是飛奔回來趴在柔妃娘娘懷裡,和她分享自己在上書房被老師誇獎的事,然後裝作很苦惱的樣子,努力壓抑自己上揚的嘴角,等著被自己的親媽再夸一遍。
我們站在一旁服侍的宮女太監,只能把這輩子難過的事想一遍,畢竟忍著不笑是很難的。
我比殿下大四歲,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幫小殿下收拾書包送他去上學,伺候他的日常起居,順帶陪玩。
他實在是過於可愛,這份工作我做得心情愉悅。
2
柔妃娘娘實在是一位仁慈的女子,她沒有其他宮裡的娘娘那樣喜怒無常,或是不把宮女太監當人看。
哪怕日常做事犯了錯誤,柔妃娘娘也不甚在意,對我們並不苛責。
那是我來這裡過得最舒心的一段日子,不用擔心犯錯受罰,也不用擔心會餓肚子,終於能放下心來睡個好覺了。
我作為小殿下屋裡的小宮女,每日就是做些零碎的瑣事。
偶爾皇上會過來,他們三口其樂融融、父慈子孝的畫面會讓我時常忘記這裡是古代,是吃人不眨眼的皇宮。
隨著殿下年歲漸長,皇上來宮裡的次數越來越少,宮裡也越發冷清。
這些年,宮裡新人一茬接一茬進來,又不停從紅玫瑰變成牆上的蚊子血。
哪怕是柔妃娘娘也不例外,雖說這些年來,歲月未在她臉上留下多少痕跡,但也擋不住男人喜新厭舊的本性。
柔妃娘娘獨寵夠久了,久到她一時很難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
那一張一張嬌俏年輕、天真活潑的臉龐是她的過去,而那些心如死灰、容顏衰敗的嬪妃是她註定的未來。
小殿下不明所以,不理解自己的母妃不知從何時起整天鬱鬱寡歡,時不時垂眸落淚,就連宮裡事務都不管了。
他暗地裡問我,是不是自己不夠優秀,母妃才會不開心。
我不知怎麼回答他,帝王三宮六院是常事,柔妃娘娘錯就錯在以為自己會是特殊的那一個,這樣的痛苦也波及了小殿下身上。
我只能說出那句萬金油的話來安撫他:「不是你的錯,你年紀還小,還不懂,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他沒理解我的意思,只是越發勤奮讀書,可柔妃娘娘臉上的笑容卻還是越來越少了。
「殿下,你怎麼了?」我蹲在小殿下的床頭,看著他拿被子蒙住自己頭。
這段時間,柔妃娘娘暗自神傷,小殿下也變得沉默,越發不愛說話。
「千禾姐姐,是不是因為父皇身邊有了蕭貴嬪,母妃才不開心的?」小殿下的聲音從被窩裡悶悶傳出來。
蕭貴嬪是這批新晉選秀中最出眾的一個,家世顯赫,國色天香,性子卻嬌憨可人。
不僅太后喜歡,就連皇上也愛得不行,這幾個月里大半的時間都宿在她宮裡,宮裡上下都在傳,只等她生下皇子,即可晉位四妃之一。
但這些都不是我一個小宮女可以議論的,我把被子從小殿下的頭上拉下來,摸著他的頭問道:「這樣不悶嗎?殿下。」
他氣惱我沒有回答他,在床上滾了一個圈,拿背對著我。
我起身坐在他旁邊,低頭嘆了口氣:「皇上萬人之上,如今他喜歡誰,就寵著誰,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可敢去揣測聖心呀。」
小殿下是懂事的,沒有再問些什麼,只是一個轉圈又滾了回來。
「千禾姐姐,你的意思是父皇今天喜歡蕭貴嬪,以後也會喜歡其他人,是嗎?」小殿下仰著小臉問我。
我忍不住笑了笑:「我可沒這麼說,殿下覺得是什麼就是什麼。」
小殿下輕哼一聲,轉過頭去:「你每次說話都這樣,太狡猾了。」
我沉默不語,沒有回答他。
「那我母妃會一直這樣難過嗎?」小殿下過了一會又問。
我搖了搖頭:「奴婢也不知道,等娘娘什麼時候想通了,就會像從前一樣吧,所以這段時間殿下多陪陪娘娘,和她說說話、解解悶,或許能好些。」
「知道啦。」小殿下軟聲軟語回道,「但是我還是討厭蕭貴嬪,我不喜歡她!」
「你不用喜歡她,但她是你的長輩,該盡到的禮數你一樣都不能少,千萬不能落人把柄。」我耐心囑咐道。
小殿下沉思了許久,最後重重點頭:「我懂你的意思,我知道了。」
「嗯。」我沖他微微一笑,習慣性送上每日一句的彩虹屁,「殿下真棒!」
3
小殿下是個聰慧的孩子,在他的日漸陪伴下,柔妃娘娘慢慢反應過來。
沒有丈夫,她還有兒子,若是這樣繼續消沉下去,她唯一的兒子也會因為她受到很大的影響。
她開始打起精神,逐漸接受皇帝薄心濫情的事實,學著把精力都放在自己的兒子身上。
對此我鬆了口氣,一個女人只要不再執著於帝王的愛,她就能在這深宮之中活下去了。
但是我忽略了柔妃娘娘寵冠六宮多年,早已經是很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從她進宮起,很多東西,她不需要去爭就可以輕易獲得,這在有些人看來,就是原罪。
更何況她背景淺薄,多年獨寵造就她不屑也不願用那些下作的手段。
從前還有皇上可以護著她,但如今沒了寵愛,她對其他人來說簡直不堪一擊。
陰謀構陷來得猝不及防,還沒等柔妃娘娘反應過來,皇上的聖旨就先到了。
柔妃娘娘被降為昭儀,禁足半年。
這對她來說無疑是羞辱。
柔妃娘娘好不容易才打起來的精神,一下子全垮了,沒多久就生病倒下。
整個殿里人心惶惶,其間皇上倒是來見了柔妃一面,畢竟這麼多年的感情,不可能說沒就沒了。
但娘娘哀莫大於心死,對這位昔日的愛人早已失望至極,半分都不願再搭理。
皇帝大怒,景陽殿從此徹底淪為冷宮。
之後柔妃娘娘久病纏身,雖然皇上沒有禁令太醫出入宮內,但一服服湯藥下去,娘娘身體始終不見好。
景陽殿長期沒了主管大局的人,很快樹倒猢猻散,殿里的宮女太監都開始不停尋找出路。
小殿下越發惶恐,晚上都不敢睡著,儘管柔妃娘娘一直寬慰他,自己會慢慢好起來的,但我知道他表面上裝作相信,夜裡卻躲在被窩裡偷偷哭鼻子。
不知從何時起,他學會了什麼事都憋在心裡,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悄然成長。
而我作為局中邊緣人,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事態的發展越來越糟糕。
柔妃娘娘的病越來越嚴重,小殿下整日陪在她床前,寸步也不敢離開。
天氣漸寒,我也變得憂心忡忡。
自從娘娘失寵後,內務府送來的吃食敷衍不說,連日常物品也剋扣不斷,入冬後,取暖燒的煤炭也只有零碎的一小筐。
去年倒是還餘下一些精炭,只是不知能不能撐過這個冬天。
景陽殿現在清冷得很,大部分的奴才都跑了,有些膽大的甚至還敢偷娘娘的金銀首飾,幸好我發現得及時,把宮裡剩下值錢的東西都收了起來,夜裡趁著沒人埋在一處偏僻地方。
現在前途渺茫,總是要為以後做打算。
我在別宮有個要好的小姐妹還告訴我,可以做些針線活,託人賣到宮外也能賺些錢。
我承認我心動了,坐吃山空終歸不是好辦法,我在宮裡幹活這些年,也學到不少東西,針線活我做得還不錯。
到時候賺了錢,還能給娘娘和小殿下開個小灶。
那天我興沖沖領了賣針線活的報酬,就光這幾鈿碎銀子,還是我熬了好幾晚上才賺到的。
搞代賣生意那太監抽成太狠了,我忍不住吐槽,難怪那廝斷子絕孫。
就在我準備打點打點,讓內務府的小公公下次送些好點的吃食來的時候,柔妃娘娘的貼身宮女連滾帶爬跑到我面前,驚慌失措對我說:
「快!快去!娘娘有話要對你說,娘娘快不行了!」
平地一聲驚雷,我被炸得手足無措。
太快了。
實在是太快了。
前兩天柔妃娘娘身體還恢復了一些,飯量也比之前要好,怎麼突然就不行了。
我嚇得趕緊和她趕回殿里,看到柔妃娘娘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小殿下一聲不吭站在旁邊,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
「千禾……」柔妃娘娘小聲喚我。
我回過神來,跌跌撞撞跪在她面前,慌忙應道:「我……在,奴婢在!」
柔妃娘娘緊緊抓住我的手,虛弱對我笑:「承瑾就拜託你了,本宮知道你對他是真心愛護,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本宮把承瑾託付給你是最放心的。」
柔妃娘娘面容枯槁,了無生機,但是抓我的手勁卻很大,我知道這是迴光返照。
我突然想起我剛進宮的那年,因為笨手笨腳衝撞了貴人,當時兩個太監要把我抓下去亂棍打死。
我嚇得瑟瑟發抖,這時才深深明白為什麼有些人會說,人在極度恐懼下是說不出一個字的。
就在我絕望地以為我要完了,這時一道柔和聲音傳來:「這孩子看著年紀尚小,許是剛進宮沒有經驗,這玉如意本宮替她賠了,還望妹妹看在本宮的面子上,消消氣,莫和這孩子一般見識。」
那貴人臉色瞬間變幻莫測,最後笑著迎合道:「既然姐姐都開口了,妹妹也只好賣姐姐一個面子了。」
等那兩位貴人相攜而去,那兩個太監放了我後,我如同一攤爛泥跪倒在地上,後背驚出一身冷汗。
後來我多番打聽,才知道救我一命的是後宮以仁慈著稱的柔妃娘娘。
我有心報答,努力精進自己的業務能力不說,還怕有關係戶插隊。
畢竟柔妃娘娘可是聖上最喜歡的那位,人善良脾氣好不說,能到她宮裡謀事那是好處多多的,所以哪怕是倒夜香的活,都有人爭著搶著干。
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於是我狠了狠心,拿出我大半積蓄用來走關係,最後如願進了景陽殿做了個掃灑的宮女。
這些年來,我一直想報答娘娘,但她人好,我一直找不到機會,反而還受她恩惠頗多。
如今她要走了,就這一個請求,我又怎麼忍心拒絕她呢。
我抽出右手,把她的雙手握在手心,鄭重對她承諾:「娘娘,您放心,只要奴婢有一口氣在,一定會好好護住小殿下的。」
柔妃娘娘欣慰地笑了:「本宮就知道,我當初沒有看錯人,千禾,往後承瑾就拜託你了。」
「承瑾……」她又轉頭喚小殿下。
小殿下流著眼淚上前來,開口哽咽道:「母妃……」
柔妃娘娘慈愛摸摸他的頭:「是母妃沒用,不能看著你長大了,我死後你不要怪你父皇,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你不要埋怨他,你只管好好讀書,好好照顧自己,以後要做一個有用的人。」
小殿下流著眼淚不說話。
柔妃娘娘知道他心裡有氣,但卻沒有太多時間多說什麼了。
「還記得母妃和你講的星河的故事嗎?」柔妃娘娘柔聲問他。
「記得……」小殿下抽泣道。
「你別怕,也不要放棄,就一直朝前走,母妃會在天上好好保佑你的,你答應我。」
小殿下還是不說話。
「答應我……」柔妃娘娘艱難喘氣說道。
「我答應!我答應你!」小殿下終於哭出聲來,整個殿內都是他絕望的哭聲。
柔妃娘娘如釋重負倒在床上,自言自語道:「希望你長大了不要怪我,母妃只有你一個兒子,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我頓時喉間一緊,心好像被一張大網束縛了一樣,悶悶的,好難受。
那天晚上,我們什麼都沒做,只是陪在娘娘身邊,一點點看著她咽氣。
夜裡寅時,景陽殿的主子薨逝。
4
因為沒了封號,宮裡沒給娘娘舉行喪葬,皇上也只是來看了一眼,就讓人草草了事。
太后娘娘倒是派人來了幾次,想要把小殿下接過去,但他一直都沒有回應。
太后沒辦法,讓人送了些過冬的物品來,之後就沒了消息。
我心急如焚,小殿下已經十二歲了,平時和柔妃娘娘感情極好。
這個事實各宮嬪妃都知道,沒有一個人願意接過去撫養這樣一個皇子。
可以說,現在除了太后娘娘,誰都不願意接下他這個燙手山芋。
這傻孩子還呆愣愣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我私底下同他說了好幾次,他都沒放在心上。
就這樣硬生生錯過這個好機會。
我悔不當初地站在他旁邊,滿臉懊惱。
「母妃走了,你也不要我,是嗎?」小殿下難過看著我。
我嚇得趕緊回道:「奴婢不是,奴婢沒有,別瞎說!」
小殿下目光閃了閃:「那你怎麼著急要把我丟給皇祖母?我前兩天看到鍾粹宮的人來找你了,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是累贅?」
說著,他眼眶都紅了。
我急忙心疼摟住他:「沒有,殿下,您怎麼能這麼想呢,現在景陽殿什麼都沒有了,殿下您跟著太后娘娘肯定比跟著我們這些奴才要好啊。」
鍾粹宮有個太監是來找過我,那位貴人覺得我為人做事周到,想著把我挖過去,不過我拒絕了。
且不說小殿下年紀尚小、未來渺茫,況且我既然答應過柔妃娘娘,就絕不會在這個時候棄他不顧的。
小殿下吞吞吐吐地說道:「我不想去那兒,那裡我一點都不熟,我只想待在景陽殿,這裡有母妃的氣息。」
我心裡嘆了口氣,他還是個孩子,哪裡懂得權衡利弊,但是這個機會錯過了,我還是覺得心很痛。
我摸摸他的頭:「行,殿下不想去,那咱們就不去了,我們在這兒自食其力也能活得好好的。」
「嗯!」小殿下這才放心了,面帶討好沖我笑,好像很怕我會把他丟下一樣。
我當即一陣心疼,小殿下從小在柔妃娘娘面前長大,和太后接觸得不多。
而太后娘娘又是出了名的嚴厲,要換成我自己,我可能也會不願意,更何況還是一個剛剛失去母親的孩子。
也不知道小殿下和太后娘娘說了些什麼,她最終也同意了小殿下留在景陽殿。
皇上對此什麼都沒過問,蕭貴嬪前不久生下一個皇子,如願晉級妃位,同時也補上了柔妃娘娘之前的空缺。
他如今喜當爹,忙得很,一個棄妃之子又算得了什麼。
靠著太后送來那些東西,我和小殿下,還有景陽殿剩餘一些人一起抱團度過今年的深冬。
開春以後,有些宮女年滿出宮,其他人最終屈服現實,也另找出路去了。
最後只剩我和小殿下,還有一個年老的嬤嬤。
嬤嬤說她年紀大了,不想折騰了,就想留在景陽殿養老,順帶還能照看殿下一二。
我看著這一屋子的老弱,忽然感到壓力巨大。
不過好在現在人少也好,比從前清凈了不少,也不需要內卷。
奴才之間也有鉤心斗角的,以前景陽殿人多的時候,在娘娘面前拍馬屁都輪不到我。
眼下只用伺候殿下一個,除了天天接送他上學放學,做些家務外,天天早睡早起,皮膚都變好了不少。
後面我嫌他們送的飯食不好,自己買了些種子在景陽殿開始種菜,時不時賣點針線活,給小殿下打打牙祭。
太后娘娘也時不時派人來過問一二,送些需要的物品過來。
而且還擔心我照顧不周到,轉頭又送了兩個太監過來,也算是間接向各宮表明了態度。
看到小殿下有人護著,我心裡徹底踏實了。
我是真的很怕待在這僻靜的地方,會耽誤了他的前程。
如今這樣的局面是再好不過了。
5
現在的日子平淡但自在輕快,在這一方小天地里無須時時看人臉色過活。
如今殿下奪嫡是沒了指望,我就盼著他平平安安的,也不要摻合進這些破事裡。
然後就等著他成年得封建府後,到時候跟著他出宮享福去。
就在我美滋滋暢想未來時,身後傳來動靜。
「在做什麼?」少年溫潤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我回頭沖他笑:「殿下你回來啦?」
「嗯。」他頷首應一聲,把手裡的竹籃子放下,接過我手中的竹筐。
「我不是說,等我回來再搬嗎?」他微皺眉頭看了我一眼,沉甸甸的一筐炭被他輕而易舉提了起來。
「最近的價錢挺便宜的,奴婢就多買了幾筐,想著慢慢搬,總能搬完。」我擦了擦額頭的汗隨口道。
這是我養成的習慣,夏天的炭比冬天便宜,我都會多囤一點,每年算下來能省不少錢。
日子精打細算點好,我們不能什麼都指望著太后娘娘。
「還有嗎?」殿下把炭放好,走到我面前問道,修長挺拔的身形輕輕鬆鬆擋住我面前大半光線。
「沒了,這是最後一筐。」
我樂呵呵問道:「殿下,您肚子餓了吧,奴婢這就做飯去。」
「等等,這裡有髒東西……」
他突然拉住我,從袖裡拿出一方帕子來,動作輕柔擦拭我的額角:「以後記得像今天這樣的重活就等著我回來做,不要逞強。」
「知道啦。」我笑吟吟應道,這些年來小殿下越來越體貼人了,也不枉費我對他的悉心教導。
這麼體貼的殿下,以後肯定不愁找不到老婆。
「嗯。」
殿下也笑了:「先別急著做飯,我帶了些東西給你。」
說著,他走過去把剛才的竹籃子拿過來,裡面是滿滿的紅殼果子。
「荔枝!」我驚訝叫出來。
天哪,多少年沒見這玩意,這還是以前柔妃娘娘受寵的時候,偶爾能見到。
我們這些做奴才只能站在旁邊眼巴巴聞個味兒,更別說嘗一嘗味道。
這個夏天賣五塊一斤的水果,我以前能一口氣吃到流鼻血,到這裡卻珍貴得不得了。
想起來,我差不多有十幾年沒吃過了。
殿下笑著把籃子遞給我:「看來你還記得,我今天去皇祖母那兒請安,她給了我一些,我想著你還沒吃過,就拿些回來給你嘗嘗。」
「這是……給奴婢的嗎?」幸福來的太突然。
我結結巴巴接過來:「殿……殿下不吃嗎?」
他搖搖頭:「我不愛吃這個,太甜了,你快嘗嘗。」
我也不和他客氣,趕緊剝開一粒放進嘴裡。
「好吃!」多少年沒吃了,還是這個味兒。
而且可能是因為剛從冰窖拿出來,吃起來很冰涼,配上現在炎熱的天氣,很舒服。
「殿下,奴婢再拿些送去給張嬤嬤?」我搖了搖手裡的籃子。
張嬤嬤就是殿里那個年老的嬤嬤,她性格孤僻,住的離我們有點遠,除了平時幫我做些簡單的活外,其餘時間都待屋裡不出來。
「嗯,去吧。」殿下微微頷首。
得到了允許,我拿了一些裝好送過去。
不光我愛吃甜,她老人家比我更愛吃甜。
嬤嬤年紀大,在宮外沒有親人了,索性就留在宮裡養老,我時不時託人買些糖給她,別的我也沒有,這點還是能做到的。
晚飯過後,我做了碗飲品放在殿下的桌上。
「殿下,歇會兒吧,先喝碗水解解暑。」我站在他旁邊替他打蒲扇。
「是荔枝?」他驚訝抬頭看我。
「嗯,奴婢加了些東西,這樣吃起來就沒那麼甜了。」我眨眨眼睛沖他笑。
他端起來喝了一口。
「怎麼樣?」我連忙問他,「好不好喝?」
「很好喝……」他又喝了一大口,抬頭笑著說,「你腦袋裡總有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嘿嘿,那是,誰讓奴婢是殿下的貼身宮女呢。」我立馬從善如流應和道,手裡的蒲扇搖得呼呼作響。
「別給我扇了。」他把我手裡的蒲扇抽出來,拉著我坐到他身邊,「你也歇會兒,都累了一天了。」
「好。」我也沒堅持,跑到廚房把剩下的荔枝拿過來,坐到他旁邊咔咔地吃了起來。
「這麼喜歡吃這個嗎?」他低垂眼眸,翻著手裡的書輕聲問我。
明黃色的燭光下,半張側臉俊美得不像話。
我「咕嘟」一聲咽下嘴裡的荔枝,訥訥道:「這個……很好吃……」
這孩子真是越長越俊了。
他低笑出聲:「你要喜歡,我下次再帶些回來。」
「不……不用!」我連忙擺手,「這玩意吃一次就行了,吃多了燒心!」
「嗯。」他支頭看向我,髮絲散落一旁,好似一幅水墨畫般。
「怎麼了,是奴婢臉上有什麼東西嗎?」我摸了把臉,納悶道。
他卻笑了:「看你吃得這麼香,我也想嘗一嘗。」
「行,您等等哈。」
我仔細在裡面翻了翻,特地挑了粒青的遞給他:「給,這粒應該不甜。」
他卻一動不動,只是笑著沖我晃了晃手裡的書。
我比了個手勢,表示秒懂。
然後剝了殼,把潔白的果肉遞到他面前:「這樣可以吧?小殿下。」
他定定看我,並不接過。
就在我快不耐時,他忽然握住我的手,掌心很燙。
「阿禾,你的手怎麼這麼冰?」
我陡然有些不適應,手一抖荔枝掉落在地上。
他靠的太近了,我近乎是在他懷裡,周身都是他的氣息。
「怎麼了?」他不明所以看著我,眼神些許無辜。
我搖搖頭,努力忽略心裡的異樣感。
算下來,我也是到了該找個對象的年紀了。
6
春去秋來,一載又一載歲月流逝。
殿下性子也越發沉穩,終於長成了柔妃娘娘期望的樣子。
他成年那年,皇上給了他一個封號。
我如願和他搬進了新遷的府邸,終於離開了這個呆了十多年的深宮,提前開始了我的退休生活。
在府里的日子不要太輕鬆,這裡的侍從什麼活都不敢讓我干。
反而傅承瑾,倒是比之前更忙了,每天依舊天不亮就去趕早朝,有時候還要在外面應酬,經常很晚才回來。
他在外面負重前行,而我在府里歲月靜好,每天睡到自然醒不說,有時候傅承瑾下朝得早,還會等我一起吃飯。
平日裡他不是帶著我玩耍聽曲,就是走街串巷到處吃喝,幾個月下來,我胖了十幾斤。
對此,我感慨萬千,柔妃娘娘沒有享到的福氣,反倒都便宜了我。
吃喝玩樂幾個月後,我終於膩味了。
傅承瑾又怕我抑鬱,還鼓勵我干起了老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