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我來嫁!」
這句話一出,我突然就釋然了。
耳畔傳來了阿母和爹爹滿是笑意的聲音,「阿雪,你能想通便好。雖說信國公世子雙腿殘疾,但畢竟是公侯之家,你嫁過去,便是風光無限的世子妃……」
勸親生女兒嫁給一個雙腿殘疾的殺人魔,還覺得女兒占了便宜的父母,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對了。
我自嘲一笑:「放心,我既然決定嫁,就不會後悔,讓你們疼愛的知寒去替嫁的。」
「阿雪,你這是什麼話?你才是我們的親生女兒,只是阿母和爹爹實在捨不得阿寒,更何況你知道的,方時和憬琛都喜歡阿寒,讓我嫁過去,不合適呀!」
「如今國公府已經在籌備婚事了,知雪,半月後,你便去京都,等著嫁進國公府。」
1
阿母爹爹敷衍幾句,就自行離去。
看著被推開又合上的房門,我不禁想起三年前。
上元節,大街上。
我的阿母和爹爹,我的大哥,我的竹馬,將我圍在中心,煙花在我的身後綻放。
所有人都寵溺地看著我。
那時候,臨州城傳遍了一句話。
「來世若為女兒身,願做城東應娘子。」
只因整個臨州城的人都知道,應家大小姐,是爹爹阿母的掌上明珠,是應家大公子最寵妹的妹妹,還是林家少爺一往情深的青梅。
我也以為自己這一生都會如此幸福順遂。
直到及笄那年,我才知道,自己背負了一場婚事。
那是祖父生前定下的。
祖父與信國公幼年相識,互為知己。
應家世代從商,靠著信國公搭線,供著皇家的香料綢緞。為了兩家能長遠合作,便定下了這樁婚事。
但我從小和竹馬林憬琛兩情相悅,所以阿母和爹爹想等我及笄後,就取消這樁婚事。
可偏偏我的未婚夫顧雲嵩在一次作戰中從馬上摔了下來,從此再也站不起來了。
失去雙腿後,顧雲嵩性情暴戾,身邊的丫鬟通房全被他玩弄至死,京中無人敢將女兒送進國公府。
可是,為了不落得個背信棄義,落井下石的壞名聲,應家只能履行婚約。
但讓他們將疼愛了十多年的女兒,嫁給一個性情暴戾的殘廢,他們也不願意。
最後,應家想出了應對之法,從旁系中選了名養女,記在阿母門下。
就這樣,從小在田莊長大的應知寒來到了應府。
應家人覺得替嫁這事對不住應知寒,便竭盡所能地寵愛她。
爹爹阿母每月給她一千兩銀錢,
大哥每日都會給她送數不清的珠寶釵環,
竹馬更是竭盡所能地滿足她一切的要求。
就連我,也是將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讓給她。
應知寒想要我住了十多年的院子,我給!
應知寒想要皇后親賜的步搖,我給!
應知寒重病要我手上的肉做藥引,我也給了!
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應知寒品行卑劣,入應府後,三番兩次的誣陷栽贓於我。
甚至只花了三年,便奪走了所有人的關心與寵愛。
我的大哥喜歡上了應知寒,
我的竹馬也喜歡上了應知寒,
甚至我的爹爹阿母也勸起了我,話里話外都是捨不得應知寒嫁過去,讓我自己接下這樁婚事。
我不是背信棄義之人,一開始也是因為和林憬琛兩情相悅,又捨不得爹爹阿母遠嫁聖京。
既然他們想要應知寒陪著,那我便嫁過去好了。
畢竟這樁婚事,本就是我的。
想起阿母提到的日子,我淡淡一笑,在心中默默算了算留下來的時日。
隨後,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推開院門,丫鬟奴僕不知躲到哪裡去了。
門口站著兩個人,我的大哥應方時和竹馬林憬琛。
林憬琛快速上前,從身後壓住我的雙手。
下一秒,手起石落,大哥舉起一塊石頭,狠狠砸向我的腦袋。
「啊……」
我整個人向後倒去,額頭上滿是鮮血。
一股溫熱從額間傳來,天旋地轉。
我身上頃刻間冒起了冷汗,可居高臨下的二人並沒有攙扶的意思,反而捆上我的雙手,將我拖到隔壁應知寒的院中。
「知寒,你開門。知雪已經被我們砸得頭破血流,這下你總該信在我們心中你更重要了吧?不要再氣了,開門見見我們好不好?」
聽到這句話,忍著疼痛的我雙眼驀然睜大,如遭雷擊。
我怎麼也沒有想到,
他們突然對我下狠手,居然只是為了向鬧脾氣的應知寒證明,在他們心中,應知寒比我重要?
砰!
門後的應知寒已經感動得淚流滿面。
門被打開:「大哥,憬琛,知寒信你們了,我不會再做傻事了。」
此言一出,二人皆鬆了一口氣。
等到應知寒重新回到房內,二人才扶起倒在地上的我。
「知雪,疼不疼?是知寒因為心中不安鬧著輕生,我們才這樣做的。她還這麼小,我們怎麼能看著她去死,只能委屈你了。」
我早就疼的說不出話來了,二人見我面色蒼白,也忙著派人叫大夫。
突然,屋內又傳來一陣尖叫聲。
「血!小姐……」
兩人心下一緊,紛紛衝進院內。
半晌後,二人又想到什麼,開門望著地上的我。
「知雪,知寒手擦破了皮,她痛的傷心欲絕,我們得去安撫她。你自己回院中叫丫鬟請大夫吧。」
就這樣,我被他們毫不猶豫地丟在了冰冷的地上。
我眼睜睜地看著二人走進屋內,疼得撕心裂肺,掙扎著用最後一絲力氣,爬回了自己的院子。
額間的口子還不停地滲著血,很快染紅我領口的綢緞。
徹底失去意識前,我的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以後?
不會有以後了。
半月之後,我便會離開臨州。
和所有人,斷得乾乾淨淨、徹徹底底!
2
再睜眼時,外面已經漆黑一片。
空蕩蕩的屋內,一個人也沒有。
我眼中閃過一絲嘲諷,瞥見了一旁擱置的湯藥。
我平日裡對待下人溫和,這些丫頭們躲懶,藥冷了便冷了,也不會時時給我溫著。
我盯著窗外出神,忽而聽到一陣女子的嬉笑聲。
是應知寒。
「哇,知雪姐姐院子裡的梅花開得真好,好想全部摘下來,只是不知道知雪姐姐會不會生氣。」
「知寒想要,我們便給你全部打下來,不用管知雪怎麼想。」
語落,咔嚓咔嚓的聲音響起,樹枝被撇斷,落在地上。
「大哥!憬琛!你們太寵我了,我是這全臨州最幸福的女子了。」
我起身,走到窗邊,大力地將窗子關上。
休息一夜後,第二日丫鬟才來給我上藥。
梳洗後,到了正堂。
三人正在一起用早膳,兩個男人將應知寒也圍在中間,林憬琛喂她喝粥,大哥替她暖手。
而昨日的之事,似乎早就被他們忘個乾淨,無人在意面前的我。
我移開眼,默默往回走。
屋內,我拿起很多東西,堆在一堆。
堆滿後,門被打開,我一件一件地向院中扔去。
不一會兒,院中燃起火光,這才惹來正堂的應方時和林憬琛。
他們這才意識到不對勁,紛紛跑過去。
恰好我站在一個偌大的火堆前,裡面堆滿了東西。
二人心下一沉:「知雪,你在幹什麼?」
我沒有回答,而是脫下手上的一隻木環:「林憬琛,這是你七歲時送我的,我們一同去郊外遊玩,你將我捆在你的身邊,不讓我靠近其他男童,你說我以後只能是你林家的媳婦,還用木枝為我做了一隻鐲子,說這便是我們的定情信物了。」
語畢,我毫不猶豫地將它丟進了火堆。
下一刻,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我又從袖中拿出一個平安符。
「大哥,這是你十二歲時送給我的,那時我體弱多病,總是發高熱,你心疼不已。聽聞碧雲寺求神最靈,你便跑去碧雲寺,一步一叩,千級台階,你頭破血流,只願我能平安順遂。」
說完,我再次毫不猶豫地將它丟進了火盆。
下一樣,是林憬琛送與我的詩畫。
再下一樣,是應方時送給我的花燈。
再再下一樣,是林憬琛親手給我做的桃木簪。
眼見著所有的回憶都被我燒了個精光,林憬琛再也忍不住,衝上去抓住了我的手。
「知雪,我知道你還在為昨日之事生氣,可知寒是應家養女,她無法過得和你一樣無憂無慮。過些時日,她便要嫁到國公府這樣的地方,這原本就是你欠她的,你何必同她爭呢?」
應方時也一臉失望地望著我,語氣中帶著一絲隱怒:「知雪,你不過是磕破頭,知寒將要賠進去的是自己的一生!看來,知寒所言不假,爹爹阿母對你嬌縱太過,你敵不過她半分懂事!」
我搖了搖頭:「不,你們錯了。」
將要嫁到那虎狼之地的是我,不是應知寒。
看著熄滅的火焰和一地的灰燼,我轉身,合上了房門。
一句也沒有解釋。
第二日一早,我推開門,一眼瞥見了堆在門前的一堆精巧的小玩意兒。
我知道這些都是應方時和林憬琛送來的。
以往二人惹我生氣了,絕不會讓我難受到第二日。
應方時會蹲在我的屋門口守一天一夜。
「知雪,你原諒大哥吧?你若是不原諒,大哥便不走了。」
林憬琛會淚眼朦朧地捧著各式糕點賴在我的身前:「知雪,你若還是難受,就打我出氣,可千萬彆氣壞了身子。」
可如今,他們二人都沒來,只有一堆冷冰冰的物品。
不過,我也不在意了。
我自嘲一笑,將這堆東西踢到一旁。
正好,被路過院門的應知寒看到,她故作驚訝地捂住嘴,徐徐望門前走。
「怎麼了?姐姐是不喜歡這些不值錢的木頭嗎?」
「哎,都怪我,我同大哥和憬琛說你從小嬌生慣養這長大,各類稀世珍寶都看膩了,現在最愛這平民俗物,於是啊,大哥便將我從田莊帶來的木頭擺件都送給了你,給我換上玉器金樽。我只是一個孤苦無依的養女而已,你才是真正的嫡小姐,他們卻對我這般好……」
我扯了扯嘴角:「那恭喜你了,以後整個應家都是你的了。」
說完,也不顧應知寒詫異不解的神色,直接轉身離開。
3
三日後,我去了碧雲寺一趟。
聽聞此寺很是靈驗,我打算去替國公府的這位夫婿祈福。
傳聞他之前也是位風姿卓越之人,少年將軍,殺伐果斷,卻因一次敵人的算計摔壞了腿,再也打不了仗。
既然我要嫁過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我會想盡一切辦法讓他站起來,就算站不起來,我也會照顧他一輩子,此生再無他人。
我一步一叩,虔誠跪拜,直到跪到半山腰,碰到了熟人。
應方時和林憬琛雙腿上滿是鮮血,都被磨破,不停往外滲著血,卻還把應知寒護在中間,生怕她跌倒。
三個人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我,俱是一臉震驚。
應知寒紅著眼眶,摸了摸腕間兩條紅繩,聲音哽咽。
「知雪姐姐,憬琛和大哥說這個寺廟最靈,非要過來祈願,我怎麼勸也不聽……」
「他們的腿……」
我沒有理會我,繼續虔誠地跪拜,一步一台階地朝上跪去。
願上天,保佑我未來的夫君能站起來,此生平安喜樂。
願上天,保佑我未來的夫君能站起來,此生平安喜樂。
願上天,保佑我未來的夫君能站起來,此生平安喜樂。
見我如此虔誠地跪拜,三個人都面露震驚。
應方時再也忍不住,一把拉住我:「你從小嬌生慣養,突然跑到這裡來發什麼瘋?你可知道到山上去有幾千級台階,你就這樣跪著登頂?不論是誰都不值得你這樣去做,哪怕他曾救過你的性命!」
我笑了:「所以她是救過你們的性命?」
林憬琛下意識反駁:「知寒不一樣,她是我最要緊的人。」
明明及笄那日,他盯著我的眉眼一字一句道,
「我林憬琛此生只愛你應知雪一人。」
可如今,那個最要緊的人卻成了應知寒。
我笑出淚來:「是啊,所以今日我要祈福的這個人,也是我最要緊的人。」
語畢,我推開應方時,微微繞開,又邁上一個新的台階。
看著我義無反顧的樣子,應方時語氣複雜,最後嘆了口氣:「我知道了,你是要為我祈福是吧?不必了,大哥見不得你受這種苦。」
林憬琛的眼中滿是疼惜之色:「知雪,我也不用,你回去吧。」
我什麼也沒說,漠然地掃了他們一眼,轉身望向遙不可及的山頂,繼續跪下。
我決然的態度,讓應方時和林憬琛都感到心驚。
他們第一次沒有管應知寒,忍不住跟在我的身後上了山。
漸漸的,天色已晚,我終於到達了山頂的碧雲寺。
我雙腿腫痛,不斷滲出血。
我艱難地在寺中的樹下,求了一張紅綢,在上面寫下了三個字。
緊隨其後的二人跟上去,看見紅綢上的人名,心中一緊。
顧雲嵩……
不是林憬琛,也不是應方時。
「這是誰?!」
我才將紅綢放進平安符中,手就被林憬琛抓住,眼中滿是怒火。
他可以接受我為自己的大哥求,
但除此之外,
他不能接受任何一個其他的男人。
4
我不明白,分明他前面才說應知寒才是他心中最要緊的人,如今為何又擺出這麼一副吃醋情深的模樣。
我正欲開口,一旁突然傳來一聲驚叫,應知寒摔倒了。
「啊!」
見應知寒摔了,林憬琛和應方時也來不及聽我的答案了,他們連忙上去接住她。
應知寒眼中含淚:「大哥,憬琛,你們腿上還有傷,就不要管我了。」
說完她又抬眸望向我:「知雪姐姐,你能扶我去廂房休息一下嗎?」
語畢,她也不等我的回覆,直接走過來,整個人倒在了我的身上。
我下意識就想甩開她,但渾身使不上一點力氣,只能這樣讓她靠著。
廂房門一合,應知寒便拉住我,臉上的那副柔弱姿態也變成了挑釁。
「姐姐,你不會覺得,用這種小把戲就能吸引住他們吧?我告訴你,做夢!」
我不知道她又抽了什麼風,剛要開口,就見她抬起手,對著自己的臉狠狠扇了下去,哭聲震地。
「啊!姐姐,是知寒不對,你不要打我。」
「我再也不會和你搶大哥和憬琛了,你饒過我吧。」
這聲響很快驚動了幾步之遙的應方時和林憬琛。
二人撞開門,入目便是她臉上的指痕,和哭得梨花帶雨的小臉。
應方時怒不可遏,衝上去猛然推開了我,我渾身無力,不受控制地向後倒,摔在了案角上,後腦勺鮮血淋漓。
林憬琛眼中陰沉可怖,不分青紅皂白地斥責道:「知雪!知寒從小孤身一人長在田莊吃了多少苦,即便到了應家也因為過繼的身份遭人冷眼!你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為什麼一定和她作對?聽聞京中國公府已經在籌備婚事了,還有最後半月,她便要遠走他鄉嫁過去,你非要和她爭嗎?」
「憬琛,你不必這樣好聲好語勸她,她現在是越來越蠻橫無理了!應知雪,你已經不是第一次找知寒的麻煩了,前些年還能說你不懂事,可如今你都要出閣了,你還不肯放過她,你到底要如何?我怎麼會有你這樣惡毒的妹妹!」
我本以為不會,再因為他們而難過。
可聽著他們一句句咒罵我的話。
委屈,難過,絕望,痛苦的情緒彙集在我的五臟六腑,疼到窒息,如同刀割。
「不是……是她自編自演,不信你拿我的手和她臉上的指痕比對,根本對不上……」
話還沒說完,應知寒聲音破碎地捂住了臉:「大哥,憬琛,我的臉好疼……會不會留疤啊……」
「還有……你們剛剛在說什麼……什麼遠嫁他鄉?」
聞聲,兩人皆是臉色一變,林憬琛最先反應過來,直接將她打橫抱起:「沒什麼,我們先送你回去,給你找個大夫瞧瞧。」
應方時也忙道:「知雪,你定是聽岔了,馬車上有藥膏,我們先去拿藥。」
聽著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我心痛如絞,淚水奪眶而出,握住了手中的平安符。
錯了。
林憬琛,應方時,你們全錯了。
這次要遠嫁他鄉的。
是我應知雪。
5
最後,我是被丫鬟發現送回應府的。
這是第二次磕到頭,大夫開了藥方後,身邊的嬤嬤不禁斥責了我一番。
好歹是位千金小姐,卻四處拋頭露面,還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這傷口也不及時處理,要是留了疤痕該如何是好。
可我無法解釋。
這傷,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贈送的。
我起身,悵然地站在院中的一顆枯樹下。
隔壁,傳來了應知寒那楚楚可憐的聲音。
「知雪姐姐也受傷了,大哥,憬琛,你們去看看她吧。阿姐一個人,多孤單,多可憐啊。」
應方時正在給她的臉上上藥,毫不在意道:「知寒,你就是太過心軟。她將你害成這樣,痛一下是她活該。」
憬琛將一碗熱羹放在她的身前:「知寒,我們現在可沒空去看她。」
好一個沒空。
我笑出眼淚。
自從回到應府後,我就將自己關在院中,閉門不出。
直到我生辰那日,阿母爹爹終於趕回臨州,打算為我辦一場生辰宴。
正堂,我們紛紛換上了新的衫裙,這都是阿母從豫州帶回來的。
應知寒身上的,是多種絲線織成的雲錦,絢麗多彩,光彩奪目,一看便價值不菲。
而我身上的,是已經過時許久的綢緞襖裙。
明眼人一瞧這便是偏心,可阿母卻說,冬日天氣涼,襖裙更暖和些。
聽見夫人老爺的話,丫鬟們一出院門便小聲議論起來。
「大小姐還是老爺夫人親生的嗎?明明是大小姐的生辰,怎麼大小姐那身衣裳皺皺巴巴的,二小姐倒是穿得挺好。」
「嘴上說的好聽,不就是怕大小姐穿得太惹眼,搶了二小姐的風頭嗎?畢竟大小姐可比二小姐好看多了。」
「何止是好看,心性也比二小姐好的多,對待下人溫和,從來不打罵苛責。反而二小姐,不過是一個田莊來的養女,整天趾高氣揚的,院中的丫鬟都跑的沒剩幾個了,真是討厭死我了,她到底什麼時候嫁去京都啊。」
「快了吧,國公府都在籌備婚事了。」
我出門,默默聽著下人們的議論,什麼也沒說,獨自回房。
所有人都以為嫁進國公府的是應知寒。
只有我知道,要嫁過去的,是我。
畢竟誰又能想到,我的親生父母,會在親生女兒和養女之間,捨棄了親生女兒呢?
隨著太陽西斜,賓客們也紛紛來到應府。
應知寒上前招呼賓客,眾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知寒,你今日可真好看,這個宴會上誰能比過你啊!」
「這件衣服是出自豫州雲娘之手吧?聽說現在她的工期都排到明年了,應伯父可真是疼愛你啊。」
所有人都在恭維她,卻忘了今日的生辰宴的主角是我。
我一言未發,安靜地站在一旁,看著宴席上的菜品,辣羹蟹,杏酥飲……
這些都是應知寒最愛吃的,而我一吃杏仁就起紅疹,也不喜辛辣。
整場宴會上,我什麼也沒吃。
宴會結束,所有人紛紛給應知寒送禮。
爹爹阿母遞給她一隻盒子,打開,裡面是一隻印章。
他們這是將掌家之權給了她,以後,整個應家,都是應知寒說了算了。
應方時將丫鬟手中的托盤移到她手中,裡面是一些地契。
他把臨州屬於自己的十多間鋪子都送給了應知寒。
而林憬琛,更是將作為林家招牌的稀世美玉,拱手奉上。
這塊美玉象徵著圓滿和子嗣綿長,一拿出來,眾人都止不住的驚嘆。
「送這塊玉,是不是好事將近啊?林公子要娶的,是應二小姐啊。」
「果然,總角之宴也比不過一見傾心啊。」
6
一片譁然里,我靜靜地站在角落裡。
我仿佛並不是這個宴會中的人,周遭的熱鬧都與我無關。
送完禮後,舞坊的樂妓紛紛上場,歌樂響起。
應知寒四下環顧一眼,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姐姐,這明明是你的宴會,卻被我搶了風頭,心裡很不甘心吧?可是奈何爹爹阿母還有大哥,憬琛都更寵我啊,你是嫡親小姐又如何?還不是被我踩在腳下,瞧瞧你這窩囊樣,好可憐啊……」
我知道她在故意挑釁,可這些年這種事我已經見怪不怪了。
我淡漠地看著她。
應知寒又炫耀了幾句,見我沒什麼回應,只能跺著腳離開。
樂聲嘈雜,吵得我心煩,我只想離開。
畢竟,這場宴會也不是給我辦的,不是麼?
正要離開,突然坐在阿母身旁的應知寒大叫一聲:「啊!憬琛送我的那塊寶玉不見了,宴會上有賊!」
我向上掃了一眼,果然看見了應知寒空蕩蕩的腰間,不知為何,我突覺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哭得泣不成聲道:「剛剛,我只離開和知雪姐姐說了會兒話,玉石便不見了。嫡姐,你若是喜歡就同我直說呀,我又不會不讓給你……」
此言一出,眾人的目光都匯聚在了我身上。
我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氣,坦然地迎上這些不懷好意的目光,斬釘截鐵道:
「並非是我,我是應家大小姐,什麼好東西沒見過,用得著去拿你的東西嗎?」
我這泰然自若的神色讓大家的疑慮消了不少。
林憬琛也皺著眉不太相信。
可應知寒不肯罷休,非要指認我。
「除了你還能有誰?一塊玉石你確實看不上,可這是林公子送的,誰人不知你愛慕林公子,你怎會不想要?你若是真心無愧,那便搜身!」
眾目睽睽之下,搜一位未出閣的小姐的身?
我雙拳緊握,滿臉冷色:「我說了我沒有,你憑什麼搜我的身?」
「可是……嗚嗚嗚……爹爹,阿母,大哥,知寒說的都是真的,我從來不會撒謊。」
「林公子,我知道自己只不過是一個過繼的養女,若是旁的就算了,姐姐喜歡什麼我都可以讓,可是這是你送給我的,只此一件,我實在捨不得。」
看著她淚流滿面,幾人都心軟了。
最後還是應方時給自己的護衛遞了個眼色,他們齊齊上前壓住了我。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我才是他的親妹妹啊!
可他如今卻為了一個養女,要毀了我的名節,當眾扒了我的衣服。
我一邊掙扎一邊大喊著不是我,
可無人信我。
裂帛聲起,輕飄飄的外衣被撕開,發簪墜落,頭髮散開了一地。
我蜷縮在地,護住自己,臉上滿是屈辱和痛苦。
可不論我怎麼掙扎解釋,周圍的人都一臉看戲的模樣。
看著台上一臉冷漠的爹爹阿母,還有隻顧著哄應知寒的林憬琛和應方時,我仿佛墜入了無盡的冰窟,痛的四肢麻木。
從前爹爹阿母把我捧在手心,生怕我磕著碰著。
大哥也會護著我,不讓我受半點委屈。
若是有人欺負了我,他便會把那些不知好歹的人打得滿地找牙。
林憬琛會永遠站在我的身前,為我擋住所有的風雨。
可如今,一切都變了!
眼見著身上只剩下了中衣,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絕望之際,門外傳來熙熙攘攘的吵鬧聲。
爹爹的貼身護衛提著一個老婆子的後頸將我扔進了正堂。
「老爺,剛剛這個老婆子鬼鬼祟祟的,屬下怕她不懷好意。」
「放開我!放開!我可是二小姐的人!」
老婆子掙扎著,下一秒,那塊玉佩從她的身上掉了下來。
7
剎那間,眾人都靜默了一瞬。
應知寒的臉瞬間變得無比蒼白。
我卻踉蹌地站起身,走到老婆子的跟前,將地上的玉佩拿起來給眾人看。
我摸了摸臉上的淚,審問道:「玉佩從你的身上落下,是你偷拿的二小姐的玉佩。你可知道,應家家法,偷東西是要斬斷一雙手,攆出府的。」
老婆子嚇得不輕,忙搖頭道:「不是的……是二小姐,我讓老奴先把東西悄悄送回去。」
語落,宴會上的眾人都心領神會,一臉鄙夷地看向應知寒。
我披頭散髮,走至應知寒的身前。
「妹妹,依照朝廷律法,誣告陷害他人,杖百十,徙三年。」
「我們明日便去府衙。」
應知寒被此話嚇得渾身一抖,突然淚流不止。
「對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和姐姐開個玩笑罷了,姐姐怎麼還當真了呢?」
一見她落淚,應方時和林憬琛都上前去替她擦著眼淚。
他們冷著眼看著狼狽不堪的我,語氣中滿是戾氣。
「知寒都說了只是一個玩笑罷了,你為何還要抓著她不放,擺你大小姐的架子?」
「知寒心地善良,怎會做出這種誣陷之事?不過一個老婆子胡說的鬼話,也能算作證據?」
「好了!」
爹爹大吼一聲。
「今日之事就到此為止吧!還恬不知恥要去衙門,你不要臉應家還要臉!」
說罷,幾人便護著應知寒離開。
看著幾人匆匆離去的背影,我切身體會到了什麼是眾叛親離。
我無聲地笑了出來,渾身發冷,不住地顫抖起來。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徹底不踏出院門半步,只等著嫁去京都。
我從未想過,這個我從小長到大的應府,如今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過了幾日,我終於有了興致出去散心。
剛邁出府,就見應府門前的街道上,應知寒騎著一匹小馬駒,身後坐著林憬琛,滿臉笑意地教她如何駕馬。
應方時站在路上,耐心地為他們清理著路上的屏障。
看著三人其樂融融的場面,我眼底閃過一絲恍惚。
當初我才開始學騎馬時,也是他們二人親手教的。
那時候正逢冬日,天氣嚴寒。
林憬琛怕我凍著,將我的手捂著,生怕風雪吹進我的手心。
應方時也時時將湯婆子備著,還給我端來薑湯驅寒。
只是,那都是很多年很多年之前的事了。
我垂下眼,遮住眼底的自嘲。
申時,我和幾位富家小姐約在醉風樓相聚,披上斗篷後就匆匆出府。
然而,剛出府,沒走幾步,一匹馬兒疾馳而來。
我來不及躲,被馬踢出幾丈開外。
五臟六腑俱裂,我嘔出大口大口的鮮血,渾身如同散架一般,徹骨的劇痛從各處傳來。
迷迷糊糊間,我看見了應知寒滿含笑意的臉。
「哎呀姐姐,對不住,我才學如何駕馬,剛剛不知怎的就控制不住馬了。」
「天啦,姐姐你怎麼咳出這麼多血?一定很疼吧?要不要我去醫館給你請大夫?」
「糟糕,醫館是在城西還是城東來著?我記得好像是城西是吧?城東是街市,城西盡頭是平民窟,那裡一定有很多人生病……」
8
最後,我沒等到應知寒叫來大夫,直接倒在了地上。
半個時辰後,才被打算回林家的林憬琛看到,急忙送回了應府,叫來了大夫。
昏睡了三日,我才醒了過來,胸口悶疼無比。
我虛弱無力,簡單的呼吸都讓我痛不欲生。
爹爹和阿母守在我的床邊,眼中滿是心疼。
應方時問著大夫:「怎麼看起來還是很嚴重,你不是神醫嗎?不能讓她不痛嗎?」
林憬琛輕柔地握著我的手,為我按著穴位舒緩疼痛。
經此一遭,似乎所有人的目光又回到了我的身上。
可我心裡清楚,他們之所以圍在這裡,並不是擔心我。
「知雪,大夫說好在是匹小馬,傷的不重,過幾日便好了。知寒她不是有心的,你不要怪我。」
「怪我,是我沒有教好知寒,你要記恨便記恨我吧,不要恨她。」
「以後都是一家人,什麼恨不恨的。只是些小事罷了,知雪,你不必放在心上,好好養病才是。」
這些話,我都聽了無數遍了。
他們眼中明明是擔憂,說出來的話卻字字句句都在為應知寒開脫。
或許是身上的痛,也或許是心中的痛,我控制不住落下眼淚。
屋內的人都在水霧中模糊成一片虛影,看不清面目。
痛到深處時,眼前浮現出許多場景。
小時候,頑皮弄傷了手,雖然只是破皮,爹爹和阿母都會心疼不已,給我請來最好的大夫,擦最好的藥膏。
知道我怕疼,大哥還會哄著我,給我講之後帶我去吃哪家的糕點,買哪家的肘子,以此來減緩當下的疼痛。
有一次我扭傷了腳,林憬琛背著我,在大雨中從城外背到了城內。
一切不復從前了。
見我落淚,林憬琛心中驟然一緊,抬手欲要為我拭淚。
一位丫鬟卻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
「不好了,二小姐心中有愧,想要輕生!」
話音一落,所有人面色一驚,急急忙忙地跑去了應知寒的院裡。
本來吵嚷的屋內,霎時寂靜無聲。
應知寒的淚水越發洶湧。
哭累了,又混混沌沌地睡去。
再醒來時,屋內依然一片寂靜,身上的劇痛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減緩。
門外傳來輕踏聲,應知寒的聲音傳來。
「明明你傷的這般重,可他們還是都去了我那裡。姐姐,你就如同一個笑話。」
「你可知道,憬琛將我攬在懷裡,安慰我這不是什麼大事。」
「大哥一口一口喂我喝著熱粥,說一個卑劣之人還不值得我付出性命。」
「阿母爹爹也為我作保,說會將此事壓下去,讓今後臨州城內聽不到一點風聲。」
一字一句,都如同針一般狠狠扎進心中。
我緊緊閉上眼,才堪堪止住淚意,指甲陷進肉里。
此刻,我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待我成婚後,我和他們之間便再無瓜葛。
七日後,我終於能下床了。
大夫再三囑咐我得再躺半月,可是我等不了了。
今日,是我去往京都的日子,再晚便要延誤婚期了。
推開房門,應府空無一人。
正堂,零星幾位丫鬟在洒掃。
「老爺夫人帶著二小姐去了陸州過冬,丫鬟奴僕都跟去了,估計得半個月才能回來呢。」
我笑得淡然:「知道了,去忙吧。」
我從書房拿來了筆墨,寫了一封斷絕書。
我將它放在了阿母爹爹的臥房,再壓上了一疊厚厚的銀票。
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是應家的女兒。
我也沒有爹爹,阿母,還有大哥了。
在最後離開時,我拿著一柄斧頭,將院子的梅花砍得稀碎。
這裡的每一顆梅樹,都是當年大哥為了討我歡心親手種下的。
冬日萬物凋零,這個世間失了色彩,但有了大哥的梅花,寒冷的冬日也有了顏色。
他說,今後不論我嫁去哪裡,這片梅樹便會跟去哪兒。
可如今他這位大哥,我不要了。
出城前,我去了一趟林家。
得知林憬琛也跟著應知寒去了陸州,我交給了林家家僕一隻木盒。
裡面裝著的,是林憬琛在及笄那日,送給我的林家傳家寶。
那時候,我笑著道,這麼早就把林家傳家寶給我,也不怕將來會有什麼變數。
少年滿眼炙熱地將我攬在懷裡:「知雪,不會有什麼變數,我今生唯你一人。若將來我的結髮妻子不是你,我願終身不娶。」
如今,我將要去往京城奔赴這場婚約,我的未來夫君,不是他。
城門口,一列馬車浩浩蕩蕩地停在一側。
「應小姐,我是京都的陳管家,後面是國公府派來護送小姐的侍從。」
我輕輕頷首,帶著貼身丫鬟進了馬車。
車夫揚鞭,隨著吆喝聲,車隊啟程。
陳管家撩起帘子:「小姐,老爺夫人怎麼沒有來送送小姐?」
我沒有作答。
不需要。
以後都不需要了。
今日之後,我們之間再無瓜葛。
9
三日後,我到了京都。
應家生意遍布各處,在京都也有幾間鋪子,還有一座宅院。
馬車停在了宅院前,我剛進府,一群丫頭便圍了上來,攙扶著我。
幾名侍從跪在我的身前,介紹自己的姓名家世。
我怔愣地看著這一切,之前可沒聽說,京都的宅院還買了奴僕。
還是陳管家上前解釋,說都是國公府安排的人。
門外,護送了一路的隨從拱手:「夫人早些休息,屬下明日來接夫人去見老夫人。」
我心口緊了緊,點頭。
第二日一早,國公府,我內心慌亂地踏進府門。
遠遠的,一群人圍在正堂等著我。
一位婢女攙扶著我的手,一一同我介紹。
「夫人,這位是老夫人,這位是世子的堂妹三小姐,那邊是顧二少爺和二夫人,後面是二房的……」
我怎麼也沒想到,第一次登門,竟然這麼多人在場。
我深吸了一口一氣,舉止端莊地行禮。
下一刻,便被老夫人按下了。
「以後便是一家人,不必多禮,顯得生分。」
「是第一次來京都吧?檀兒和苗苗都想來看看你。來,坐著喝茶。」
「是的,嫂嫂,我是雲嵩的二弟,這是我的夫人映霞,還有這個小孩子,是雲嵩的堂妹,小名叫苗苗……」
有人引薦後,我一一同人打了招呼。
一陣寒暄,眼見著到了午時。
老夫人將我留下用午膳。
房內,我和老夫人對坐。
我拉著我的手,眼中滿是關懷。
「知雪,小時候我便喜歡你。那時你才出生,被你祖父帶著來到京都,眼睛閃閃亮亮的,四處望。前國公爺笑著說要定親,雲嵩在一旁一口就應了下來。」
「後來,我們兩家越走越遠,你的祖父愛做生意,前國公一心想為國盡忠。如今,你們應家是江南首富,我們顧家被陛下封為公爵。不過,雲嵩一直惦記著你呢!之前去荊州剿匪,聽說快到你的生辰了,他便想去看看你,可惜後來又被陛下派去了陸州,沒去成。」
「一切都是往事了,既然你願意嫁進顧家,我們國公府便把你當做自己人。我們不搞世家大院那套,只願家庭和睦。以後你若是遇到了什麼難事,儘管來找老身,老身替你做主。」
聽著老夫人絮絮叨叨的說著過去的事,我心中也有些動容。
雖然小時候的事,已經被我忘得一乾二淨,可我依舊能從這位和藹可親的老夫人身上感受到她對我的關切與疼愛。
我輕輕回握住她的手。
「老夫人,祖父生前常常同我提起您,說您不似那些普通的閨閣小姐,豪爽又有見識,武藝也是上上層。」
「哈哈哈,可惜如今我一把老骨頭,拿不起槍了……」
聊著過去之事,我們漸漸地放下架子,笑得無比開懷。
臨走前,老夫人親自送我到門口。
她笑著道:「今夜好好休息,我見你身子不太好,明日給你找京都最好的大夫看看。另外,明日雲嵩回府,你們二人也該見見。」
我笑著點頭。
回宅子後,地上堆滿了女子用的器具,有衣物,首飾,脂粉……
我瞧了瞧成色,這些東西都是上上品,臨州想買都買不到。
晚間,我躺在床上,回想著這兩日發生的事。
心中只覺恍惚,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真實,如同一場夢。
我真的就這樣來到京城,要嫁進國公府了?
10
蓋著又軟又輕的雲錦被,我很快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睜眼,便是丫鬟奴僕幫我洗漱。
下床用過早膳後,國公府的馬車便在門外候著了。
我換上新的衫裙坐上車,到國公府和老夫人聊了幾句,便一同去了後院。
大夫正在替我診脈,把完脈後又給我開了個藥方。
說我半月前雖有重創,但好在身子骨硬,如今已無大礙,只需好好靜養幾日。
此話一出,二人皆鬆了一口氣。
午時,下人通傳,世子回府。
幾名侍衛先到的國公府府,隨行的還有一名軍醫。
老夫人上前,問道:「阿嵩近況如何?」
「回老夫人,這幾月休養得當,世子的身體康健。」
老夫人點了點頭,拉著我去了顧府大門。
浩浩蕩蕩的軍隊一路延伸,走在最前面是一位眉目溫和的少年將軍。
男子翻身下馬,取下腰間的長劍遞給隨從。
老夫人含笑上前:「阿嵩,你瞧瞧這是誰?」
我本來低著頭,還在琢磨著醫師的話,不曾反應過來。
聽見老夫人叫自己,我下意識抬頭。
正好對上一雙平靜無波的雙目。
看著身穿甲冑行動如常的男人,我一時愣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雖然臉上還保持著波瀾不驚,但心中已經亂作一團。
顧雲嵩不是雙腿殘疾嗎?怎麼還能打馬?還能使刀劍?
他的腿是好了嗎?
何時好的?莫不是那碧雲寺真有這般靈驗?
當下,我該怎麼做,向他問好?
可是畢竟還未成婚,會不會不合禮數。
國公老夫人不知道我心中所想,拉著我的手便將我帶到顧雲嵩的面前。
「知雪,這是阿嵩。」
「阿嵩,這就是你未來的夫人。」
我牽強地扯出一抹笑,微微俯身行禮:「見過世子。」
顧雲嵩定定地看著我,眸光微閃,聲音溫潤。
「好久不見。」
聽到這四個字,我怔了一瞬。
但我很快又想起,老夫人說過世子比我大四歲,小時候我們見過。
十多年前的事了,他為何還記得這般清楚?不應該忘得一乾二淨嗎?
我心中疑惑。
老夫人帶著二人邁進正堂,話中的笑意根本藏不住。
「雲嵩,聽說知雪在臨州受了傷,這段時日,軍中事務也繁雜,不如把婚期定在下月?」
顧雲嵩握住老夫人的手,嘴角笑容淺淡。
「聽憑祖母安排。我什麼時候都行,軍中事務推了便是。」
11
多年夙願達成,老夫人心中高興,帶著我們去後院品了一下午的茶。
家中管事來尋老夫人對帳目,老夫人順帶著將婚事安排下去。
怕不放心,她又親自跟去操辦。
老夫人一走,亭中便只有顧雲嵩和我二人。
我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抿著杯延品茶。
顧雲嵩倒是坦然自若,親手為我添了杯茶水。
「聽聞你在臨州受了傷?如何傷的?如今恢復的如何?」
「無礙,只是摔了一跤,如今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
顧雲嵩眉頭緊鎖,本意問問我如何傷的,卻捕捉到了我眼中的那一絲躲閃。
他意識到我並不想提這件事,於是又換了話頭。
「爹爹和阿母呢?他們怎麼沒陪你一同來京都。」
話音一落,我心口一窒。
我明白,他只是不想場面太冷,隨便問了一句。
我含糊道:「陸州生意上出了點事,爹爹阿母便趕過去了。」
我的話讓顧雲嵩感到很不對勁。
我表現出來的神情很不自然。
為了讓我放鬆下來,他主動道:「國公府不同其他世家大族那般勾心鬥角,顧家世代武將出身,性格直爽。你有什麼不明白的事同我說。」
我對他接下來問出任何有難言之隱的問題都有了準備,卻不想他突然這般問。
我詫異地抬眼。
見他眼底一片赤誠,我脫口便問道:「你的腿是何時好的?」
「還有……京都傳言你性情暴戾,殺人如麻……」
顧雲嵩一笑,他一先便知道我在好奇什麼,索性便將事情真相告訴了我。
「一個月前,腿一好,我便領了軍中舊職。但為了幫陛下暗中除掉一些爪牙,陛下幫我按下了這消息。」
「至於京中留言,是我故意放出去,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一個月前……
我突然想起來,確實在入冬時爹爹阿母又將婚事重新擺上檯面。
在應知寒還沒被過繼到應家前,所有應家人還有林憬琛都堅信,我將來必定要嫁進國公府。
可五年里,國公府一直沒有消息,眾人都快忘了此事。
直到一個月前,爹爹阿母避著應知寒,帶我出去看戲,回應府的路上,阿母又提起了婚約。
他們話里話外都是不想應知寒嫁過去送死。
也是那一刻開始,我明白了,我比不過應知寒。
但畢竟十多年的情分,我始終抱有一絲幻想。
半個月前,她故意刁難,陷害我的貼身丫鬟璧雪。
最後,璧雪被她活活打死。
壁雪跟了我十幾年,情同姐妹。
我幾近崩潰,可是所有人都站在她身邊。
我徹底死心,安葬了璧雪。
也下定決心決定離開。
12
在亭中閒聊了一下午,我們的關係漸漸熟絡起來。
我也不似初來那般謹慎小心,悄悄打聽著顧家人的喜好。
顧雲嵩猜我定是想備些薄禮送給眾人。嘴角勾起一抹淺笑。
「我常年不回府,他們喜歡什麼我也摸不清楚,不過我可以向下人那邊打聽打聽。這樣,過幾日我陪你上街,這京都你還不曾逛過吧?」
過幾日,便要一同出遊。
這會不會有違禮數。
但考慮到自己實在對京都不熟悉,和他同去再好不過。
我點了點頭,應了下來。
天色漸晚,家中奴僕已在門口候著接我回府。
顧雲嵩一路將我送至門口,看著我抬腳進了馬車。
車內,我撩開車簾,與他揮手作別。
目送著馬車漸行漸遠,顧雲嵩的臉色逐漸冷了下來。
他吩咐身旁的隨從。
「派人去查查。夫人的傷是怎麼回事?」
「順便去臨州,打聽打聽應家,問問應家的下人,最近都發生了什麼事?」
第二日,老夫人院中。
老夫人拉著我的手,笑得合不攏嘴。
「昨日,你和阿嵩怎麼樣?」
我沒想到她會突然詢問,緩了一會兒,才道:
「世子很好,他和外面傳的不太一樣,溫柔沉穩,沒那麼重的殺氣。」
「過幾日,世子說要同我一同逛街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