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姊一前一後出生。
她出生在戰火紛飛里,打小跟著爹娘吃了不少的苦。
而我一出生便是將軍府嫡次女,得封縣主,錦衣玉食。
所有人都說我比阿姊幸運太多太多。
可只有我知道,爹娘最愛的是阿姊。
在綁匪劫走我和阿姊時,爹毫不猶豫將箭射向了我,救下了阿姊。
1
爹娘帶著阿姊凱旋那天,我才十三歲。
百姓夾道歡送,鮮花拋了一路。
「姑娘慢些,慢些!」自幼伴我長大的嬤嬤跟在我身後喊著,我卻置若罔聞。
直奔茶樓二樓,好能一眼瞧見一年不見的爹娘。
人群里,為首的爹爹一身盔甲,騎著高頭大馬,皮膚黝黑,五官英氣。
而旁邊,娘也有些曬黑了,但難掩秀麗之姿,正同穿著素裙的阿姊說著什麼。
阿姊笑得很開心。
我心頭激動,也顧不上心底那一點點的異樣,朝他們大喊出聲,「爹娘!阿姊!」
我原以為聽見我的呼喚他們該是極高興的,可沒想到,娘在抬頭看見我時,眉頭微皺,在我提著裙擺奔至他們面前時,娘不贊同地掃了眼跟在我後面氣喘吁吁的嬤嬤,「二姑娘沒規矩,你也沒規矩麼?」
雲嬤嬤忙低頭認錯。
我沒注意到娘語氣里的責怪,眼熱地看著阿姊身下的白雪駒,小心翼翼詢問,「阿姊,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啊?」
我與阿姊平日裡只有年關的時候才能見面,聽人說,她現在不過十六歲就已經能上陣殺敵了。
當真是厲害呢!
阿姊和爹爹長得很像,五官明媚,聞言掃了眼我,「上來吧。」
她將我拉上馬,我的髮釵流蘇隨著動作晃動,刮到了她的臉,她眉頭極輕地一蹙,「抱穩了。」
我頭一次騎馬,失重感襲來,我連忙抱緊了她的腰身。
她身上的衣裳很粗糙乾燥,一點都不柔和。
阿姊大概過得真的挺苦的,我得分點好東西給她!
2
回到府里,阿姊就住在我旁邊的院子,很大很寬敞,比我的還要好。
但我不羨慕,阿姊是我阿姊,理應住得比我好些。
我將自己平時抹臉的雪膚膏還有很多漂亮的髮釵收拾好,通通拿去給她。
她什麼也沒說,收下了。
我還揣了一肚子的話想同她說,可見她神色淡淡,到底是忍住了。
可我沒想到,到了夜裡,竟然出事了!
娘來到我的院子裡,臉色有些寒,「你明知道你阿姊在塞外風吹日曬的,肌膚敏感的很,你還偏偏拿那些東西給她,你已經比你阿姊幸運很多了,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對她?」
我錯愕地盯著娘,不明所以,張了張口想要解釋。
不是這樣的。
我沒有想要害阿姊!
但娘沒有聽。
有大夫去了阿姊的院子裡,然後又過來這邊,和娘說了幾句,聽見阿姊的臉沒有大礙,但得靜養一陣才能好,娘命丫鬟謝過大夫之後,冷眼睨著我,「去家祠跪一個時辰再出來,今日你那般沒有規矩,哪有官家小姐像你這樣當街大喊大叫的,也不嫌丟人,這麼多年讓你在京城裡養尊處優,竟是什麼也沒學會!」
說罷,娘便匆匆去了旁邊院子。
我連一句為自己辯駁的話都來不及說出來。
雲芝是雲嬤嬤的女兒,也是我的丫鬟,陪著我一起長大,見狀忍不住替我委屈,「姑娘您明明是想把好東西分給大姑娘用,夫人怎麼能這麼說您呢。」
我收回視線,搖了搖頭,心底擔憂阿姊的傷勢,「不許再說這樣的話。」
夜裡的家祠很冷,也很黑。
我從來沒有被罰跪過,沒過一會就跪不住了,再加上午時為了去迎接他們就忘了吃飯。
這會兒又冷又餓,不住地往外面張望。
堂屋燈火通明,隱隱有笑聲傳來,我聽出是阿姊的。
我心底忽然生出一點羨慕來。
為什麼阿姊可以說話那麼大聲,可以肆意地笑,而我不行呢?
3
等我跪足一個時辰出來時,爹娘和阿姊已經用完飯了。
見我出現,爹愣了一下,似是想起來還有我這個女兒,尷尬地看了眼娘,「吃飯你怎麼也不叫上然兒?」
阿姊這時候開口了,「爹你別怪娘,在邊境的時候都是我們三人一起吃,剛回來一時有些不習慣和妹妹一起吃也是正常的。」
她語氣淡然,口中叫著我妹妹,但話音里卻沒有半分感情。
聽她這麼說,娘明顯鬆了口氣,「是啊,然兒在京中生活,吃的用的比我們都好,怕是還吃不慣我們的飯,讓廚房再做一些給她送去就是了。」
我站在門口不知所措。
堂屋明明很亮,裡面是我思念了一年又一年的家人。
可為什麼,我心裡會那麼難受呢?
一定是他們才回來,不習慣。
4
次日,我膝蓋就腫了,不知是不是侵入了寒氣,疼得下不了地。
雲嬤嬤急壞了,趕忙去通報娘。
爹上朝去了,娘和阿姊在前院練劍。
我在屋子裡等了許久也沒有等來娘,也沒有等來大夫。
雲嬤嬤面如土色地回來,默不作聲地用煮熟的雞蛋替我揉著。
在見到嬤嬤的瞬間,我眼睛一亮,急忙朝她身後看去,「嬤嬤,娘呢?」
阿姊臉上受傷,娘都急成那個樣子,現在我膝蓋受傷了,娘不應該也陪在我身邊嗎?
是了。
我可以偷懶不跪,可我偏偏跪得筆直,跪得膝蓋受傷。
嬤嬤眼底浮現心疼,「夫人和大姑娘出門去了,說那麼點小傷,過會兒就好了。」
我的膝蓋……是小傷嗎?
嬤嬤揉得有些用力,我的膝蓋本就白皙,此刻紅紫腫脹起來,很醜,也很疼。
我的眼淚一下就掉下來了。
嬤嬤手忙腳亂地安慰我,「好姑娘,別哭,夫人是跟著將軍上過戰場的,糙些也正常,等過些日子就會知道的,您再等等。」
「真的嗎?」我仰頭,眼裡還泛著水光。
「肯定的,您可是夫人和將軍最疼愛的姑娘啊。」
那時我信了。
4
可在後面很長一段時間裡,我沒等來娘的細心照料,卻總是能瞧見娘對阿姊噓寒問暖。
她給阿姊買了京城時下最流行的衣裳,最漂亮的首飾。
還特意找了脂粉鋪子裡的掌柜配置了適合阿姊肌膚的潤膚膏。
而這些,我一樣也沒有。
說一點都不羨慕是假的,可所有人都說,我已經比阿姊幸運很多很多了,我不該再那麼自私。
阿姊的容貌一天天養了起來。
她本就明媚張揚,又會習武,引得京中許多少年郎爭相獻殷勤,將我的風頭徹底蓋了過去。
但在提起我時。
阿姊總說,「爹娘最疼的就是妹妹了,不然怎麼會讓妹妹一人在京里享福。」
她和那些人說起塞外的風霜,說起那脫韁的野馬,也說起那血腥的戰場。
每每說起這些,總讓人感慨戰場上生存不易。
對比之下。
她就像是凌寒獨自開的傲梅,而我是溫室里嬌養的花朵。
慢慢地,大家也不愛和我玩了。
宴會上,我形單影隻地坐在角落,隔著人群,我眼巴巴地看見阿姊挽著娘笑得開心。
娘也同樣露出會心的笑容,是和我待在一處時完全不一樣的。
我忽然覺得,外面人說的話,其實不對。
5
我自出生便被留在了京城,得封縣主。
榮耀加身,是恩典。
在外人面前,我錦衣玉食,過得風光,但其實,也沒有那麼好的。
京城裡侯爵世家子多如狗,其中不乏頑劣的。
年幼時總有紈絝嘲諷我是沒人愛的棄子。
他們故意踩我的裙子,讓我摔倒,看我出醜。
他們搶走我買的東西,將我推到臭水溝里。
可這些,我都無人可以說,只在心底默默期待。
等爹娘回來了,我就再也不用受欺負了。
但現在,他們回來了。
我卻覺得受的委屈更多了。
6
可我始終以為,爹娘心裡是有我的,只不過偏愛阿姊多一些。
直到遇到危險那日,我才發現自己錯了。
爹是有野心的。
在老皇帝身子不大好後,果斷站隊了殺伐果斷的二皇子。
讓二皇子有了底氣與太子殿下分庭抗禮。
在我及笄那日,因著府里來的人多,混亂中我和阿姊被綁架了。
等我醒來時,人已經在出城的馬車上了。
阿姊躺在我身邊,我連忙推了推她,「阿姊!快醒醒!」
「怎麼回事?」阿姊幽幽轉醒,在看清眼前的情況時,比我冷靜多了。
她隨手攜帶著小刀,乾脆利落地割斷了我們的繩子。
「等會我說跳車,你就跳車,晚了就自己看著辦吧!」
說罷,她也不管我,徑直掀開帘子,一腳將車夫踹了下去。
「駕——」她大吼一聲。
馬車不管不顧地朝著前方衝去,前面原本有三個騎著馬的人,見狀為首的人暗罵了句,過來攔車。
馬車自然比不過馬,可就在阿姊將馬車行駛至一處斜坡時,她低聲喊了句,「跳車!」
那纖細的身影在疾馳的馬車中滾落下去。
我本就做好了準備,見狀想也不想也跟著跳了下去。
斜坡上草長的很密,我們滾落的速度很快。
在草的遮擋下,馬車飛馳過去。
就在我以為逃過一劫時,那騎馬的人卻忽然停住了。
「下去找,馬車不可能載了人跑那麼快,估計是跳下去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7
不出意外,我們被抓了回去。
但好在繩子剛剛綁好,我爹就帶著人趕到了。
綁匪見帶不走我和阿姊了,索性將匕首橫在我和阿姊脖子上。
露出獰笑,「付將軍,要是不想你女兒出事,就自斷一臂!」
刀鋒划過我的脖頸,刺痛感襲來。
我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恐懼、驚慌一瞬間湧上心頭,我白了臉,想也不想向爹求救,「爹爹,救我!」
娘也跟在爹旁邊,目光卻始終看向同樣被挾持的阿姊,眼中是赤裸裸的擔憂。
阿姊什麼話也沒說。
我爹面上明顯浮現猶豫,但就在綁匪以為得逞時,我爹動了。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一道箭矢破空而來——
我的瞳孔驟然一縮,忽得手臂被用力一扯,緊接著劇痛襲來,周遭所有的聲音一下子仿佛都消失了。
低頭看去,胸口的衣裳上血漬蔓延開來。
身側,阿姊趁機掙脫開束縛跑向了娘,原來她在不說話的時候就暗自割斷了繩子。
一時間,只有我還站在原地。
綁匪見情況不對,一把拽過繩子上馬。
我被繩子一拉,狼狽地摔在地上,任由飛奔的馬將我拖拽過崎嶇不平的山路。
餘光里。
娘緊緊摟著阿姊,一臉後怕,而爹也轉頭看向了阿姊。
劇烈的疼痛刺激著我的神經,我終於是承受不住,昏了過去。
8
我被人從綁匪手裡救下時,幾乎去了大半條命。
被馬拖行了一里路,後背,大腿,全是嚴重的擦傷。
但最嚴重的傷還是胸口,插在上面的箭矢幾乎貫穿了胸膛。
將軍府里。
數不盡的大夫在我房中進進出出,但都眉頭緊鎖。
我娘守在外頭,時不時出聲詢問,「然兒那孩子怎麼樣了?能不能治好?以後會不會留疤?」
意識模糊間,我聽見大夫的嘆息聲,「留疤是一定的,但能不能熬過去今晚還不一定呢。」
我最愛美,可如今卻要留一身的疤痕。
全身痛得麻木,我的眼淚無知無覺地流下來。
旁邊的雲芝也在哭。
沒過多久,我的意識又開始不清醒了。
9
等我再醒來時,娘就坐在我旁邊,眼眶紅紅的。
見我睜眼,娘立刻命人拿了水,關切道,「然兒,可是渴了餓了,娘在呢。」
我咳嗽了幾聲,她的眼淚瞬間就掉了下來。
換了過去,我定然覺得幸福極了,但現在,我心裡沒有半分波瀾。
「出去。」
我開口,嗓子像是被砂石磨過一般,難聽得很。
「然兒……」她錯愕地看向我,眼底的心疼不似作假。
可我只覺得厭煩,索性閉上了眼不去看她。
我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要淪落到現在這樣的境地。
如果是因為渴求他們的愛,那現在,我突然就不想要了。
10
我的傷反反覆復地不見好,又發起高熱,接連幾日我過得都昏昏沉沉。
得知會落一身難看的疤痕後,我更是一句話也不想多說。
阿姊來看我時,神色依舊是淡淡的,「付然,不過是一些皮肉傷,我不明白你為何要做出這般姿態,你沒見過戰場上多少人因為打仗失去了手臂,失去了腿,而你從小就養尊處優,就算爹娘現在對我好一點,也是應該的,不是嗎?」
我趴在床榻上,聽著這話,緘默不語。
沒等到我的回應,阿姊語氣更冷,「再說了,是你自己蠢,不知道逃嗎?」
逃?
我怎麼逃?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我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閨閣女子。
沒有練過武,也沒有自保的能力。
身上的傷口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我,我睜開眼,看向一身淺藍衣裙的阿姊,指尖猛地收緊,用力到指節都泛了白。
那是我很喜歡的一件衣裳,特意提前了半月去繡房約的。
可就在完工的那天,卻被娘截住了。
娘說,阿姊沒穿過什麼好衣裳,正好我的身材和阿姊的差不多。
不如這件就送給她了。
我多少有些不願意,可娘不由分說就拿走了。
也不知為何,我的情緒忽然崩潰了,也不顧會撕裂傷口,猛地抓起放在一旁的藥碗砸向她,頭一回沖她發了火,「滾啊!」
藥碗砸在她的額頭,淌下血來。
我還不明白她明明會武功為什麼不躲開,從門外就傳來一聲爆呵,「混帳!」
爹大步走進來,高高舉起手,但在觸及我一身的傷痕時到底沒打下來。
可我的傷疤還是崩裂開來。
黏膩的血一路沿著沾濕了我的衣裳,疼得我渾身發抖。
可我卻沒有哭,只緩了口氣。
娘緊隨著爹進來,見阿姊受了傷,心疼得不得了,看向我的眼神也責怪起來,「娘知道你怪你爹,但這事和你阿姊又沒有關係,她在戰場上的時候還斷過手呢,你怎麼就不知道乖一點。」
又是這樣的話。
就因為她上過戰場,所以我就活該受傷嗎?
就因為她受過嚴重的傷,所以我也要和她一樣嗎?
我扯唇露出一抹嘲諷的笑來,「既然上戰場那麼艱辛,阿姊吃了那麼多苦,那你們怎麼不帶我去呢?」
聽見這話,娘下意識道,「那還不是因為捨不得——」
我打斷了她的話,冷冷地掃向她,「不就因為要留一個做人質嗎?」
她僵住了。
10
我仍記得。
七歲那年才過除夕,爹就接了聖旨,要出征。
我央求他帶我一起去。
雖然我愛美,又怕疼,但只要能跟在他們身邊,就算是吃苦我也是願意的。
總好過我一人孤零零地留在京城裡,任人奚落。
但爹皺起眉,訓斥道,「你什麼也不會,你去能幹什麼?」
娘收拾著和阿姊的包袱,「我和你阿姊去就行了,然兒你就安心留在京城裡,嬤嬤和丫鬟都在呢。」
我撲過去攔住,死活都要去。
娘口頭上答應了,但半夜的時候,一行人就走了,我聽到動靜醒來,卻被嬤嬤死死抱住,哄我,「二姑娘乖,咱們就在京城裡好好等將軍和夫人回來,戰場上危險,咱不去啊。」
我掙脫嬤嬤的手,追到府門口,卻只見隊伍漸行漸遠的影子。
我哭著追著隊伍跑了很遠,卻始終追不上。
那時我真以為他們是疼愛我,但現在我明白了。
不是的。
只有不在乎,才能放心地將我一個人留在京城。
從頭到尾都是我在自我欺騙。
像是印證我的話,面對我的質問,娘啞然了,眼底露出些許愧疚。
就連暴怒的爹都愣了一下。
只有阿姊筆直地站著,面無愧色。
11
因為鬱結於心,傷口又崩裂,我的房間裡從滿室馨香變成藥味瀰漫。
後背被擦傷嚴重的地方因著天氣熱起來,開始發炎潰爛。
我幾乎徹夜睡不著覺,疼得眼淚壓根止不住。
娘從最初見到我掉眼淚,到後面就不怎麼來看我了。
聽人說,她在忙阿姊的婚事。
阿姊在戰場上耽誤了好幾年,現在已經十七歲了,該尋個好人家嫁了。
只有雲芝陪在我身邊,給我講外面發生的事。
她總在我面前故作輕鬆,可後來,她以為我睡著了,和雲嬤嬤哭著道,「夫人怎麼能說姑娘是故意裝病呢,姑娘從小到大哪裡受過這麼嚴重的傷,那一身細皮嫩肉,哪裡好得快呢!」
雲嬤嬤的嗓音也哽咽了,「姑娘才剛剛及笄啊……現在姑娘這樣,以後還怎麼嫁人呢,大姑娘議親的事你少在姑娘面前提,免得姑娘聽了傷心。」
「阿媽,雲芝以後也不嫁人,就一直陪在姑娘身邊,姑娘在哪我就在哪。」
「好孩子。」
我指尖攥緊了被單,任由眼淚洶湧。
腦海中驀地閃過一道清雋的身影。
或許,這輩子我是沒機會嫁給他了。
12
半夜的時候我就發起了高燒。
這些時日照顧我的雲芝原以為我好些了,也熬不住去睡了。
我額頭滾燙,身子卻如墜冰窟,渾身冷得發抖。
可我卻不想喊人。
也許,就那麼死了,就不會再痛了。
忽聞窗子響動,一道極輕的腳步聲朝我走近。
那日之後,面對任何陌生氣息我都像是驚弓之鳥一般,我費勁睜開眼睛。
卻對上了一張原本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臉。
慣來清風霽月的少年鬼鬼祟祟地,見被我發現,撓了撓頭,手抵在下顎輕咳了聲,「聽說你被綁架受傷了,大半夜睡不著,我就來看看你,沒別的意思。」
我抬眼睨著他,卻忍不住咳嗽出聲。
趙煦微察覺到我異常,大步上前,「你臉怎麼那麼紅!」
說罷,他俯身,小心翼翼地探手在我額上一摸,瞬間慌了,見到我旁邊有水盆,當即也顧不得什麼,擼起袖子就把沾濕了毛巾敷在我額頭上。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做,一下就愣住了。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反反覆復,折騰了大半夜才一屁股坐在我床邊的腳踏上。
嗓音里有我聽不出的情緒,「你這回受了那麼嚴重的傷,一定很疼吧,沒事啊,我既然闖了你的閨房,就一定會對你負責的。」
他自顧自說著,我沒說話,只有不爭氣的眼淚在流淌。
一定很疼吧。
從受傷到現在,我竟然是從他的口中才聽到這句話。
趙煦微是國公府的小公爺,住在將軍府的隔壁,與我算是青梅竹馬。
年幼時,在別人嘲笑我是沒人要的小孩時,他總會冷冰冰地站在我身前,嘲諷那些人有父母在旁卻不如我一個孤女。
在其他世家子開始屢屢找我的麻煩時,他在看到我被人欺負後,發了瘋一樣把那些人打了一頓,然後就沒人敢欺負我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他失態。
在情竇初開的年紀,遇上這樣一個人,說不動心是不可能的。
可現在,好像什麼都不可能了。
12
等天微亮時,他又偷摸摸地走了。
娘像是終於想起我來,見我睜著眼,坐在我床邊和我說了一個消息,「你阿姊要定親了,以後我們不去打仗了,就一直留在府里了,你的身子也要快點好起來。」
她和我說阿姊定親的對象是忠毅侯府的世子,年少成名,名滿京城。
更是對阿姊一見傾心。
說這話時,她眼底的喜色幾乎遮掩不住。
我緩緩閉上眼。
大抵只要阿姊過得好,她就會很開心吧。
就在這時,有嬤嬤從外面進來,滿臉喜色,「夫人,隔壁國公府家的小公爺來提親了,說要娶二姑娘!」
「什麼?」
我睜開眼,敏銳地注意到娘臉上的表情不是高興,而是複雜。
像是我怎麼能嫁給國公府的小公爺。
好半晌,她才遲疑著瞥了我一眼,「可你這身子,一時半會兒也好不起來,不若娘先替你推了這門婚事,等你身子好了再去他們家議親?」
「……」
我怔怔地看著她。
喉嚨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般,眼眶幾乎是控制不住就紅了。
我閉上眼,強壓下瀕臨崩潰的情緒,勉強出聲,「都聽母親的。」
一句生疏的母親,讓婦人僵硬在了原地。
可到底是什麼也沒說,轉身走了。
等她離開,我到底是忍不住,崩潰痛哭起來。
等哭累了,思緒才重新開始運轉。
不嫁給他,或許才是不耽誤他。
13
可我沒想到,等雲嬤嬤回來時,身後還跟了一人。
是趙煦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