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這事就算了,以後也收起你的心思和伎倆,別耍小聰明。」
他草草幾句便想為這件事來個收尾。
我又成了他們情愛的炮灰。
我忍無可忍,頒出了太后懿旨。
「我見太后,是為了請和離的懿旨。」
「你再也不用擔心,我會為了中宮之位欺負你的小青梅。」
「因為我,一點都不稀罕。」
7
此言一出,連楚清音都愣在原地。
裴衍似乎費了很大力氣才理解我的話。
他皺著眉,久久沒有接過旨意。
「別鬧了,都跟你說了是誤會一場。」
見我面不改色,他神情逐漸嚴肅。
「難道非要我同你道歉不成?」
「別做夢了,是你有錯在先,先為難清音的!」
我與他僵持許久,他突然一把打落旨意,狠狠掐住我脖子。
「別以為朕不知道你玩的什麼把戲!想威脅朕,以為朕沒你便坐不穩這皇位了?沈卿戈,你真該掂量清楚自己幾斤幾兩。」
「怪不得連你爹都不愛你,你就是活該,就是賤!你根本不配得到任何人的愛!」
我望著他的臉,一陣恍惚。
從前深夜的互訴衷腸,成了他刺向我的利刃。
可惜,他說錯了一件事。
我已經得到了這世間最驚艷的愛。
而我也終於認識到一個殘酷的真相。
裴衍,他永遠也代替不了我心中的那個人。
他們,雖然頂著一樣的臉。
可還是,天差地別。
葉念竹約我在酒樓見面。
而我,也終於知曉了當年真相。
「是大皇子。」
「他為了儲君之位,阻礙糧草運送,拖延援軍,裴將軍被生生拖死在了那座孤城。」
「就差一天,只差一天啊,裴將軍就能力挽狂瀾,救下整座城的人,包括他自己。」
「裴將軍是個英雄,可他臨死前一直念叨,他在這個世界上只愧對一人。」
「他說,夫人是明珠,他有幸見識到這顆明珠最光輝奪目的樣子。可他太自私了,夫人本能大有所為,他自私地用情愛拴住夫人,只能讓您做見不得光的幕僚。」
「是他對不起夫人,讓明珠蒙塵,此後,天地光闊,唯願夫人得大自在,不被任何東西束縛,更不要惦念他。」
我捂著臉,早已泣不成聲。
哪裡是他自私。
是他將我從暗無天日中解救。
我母親生我後難產離世,父親將一切罪過怪在我身上。
我是嫡女,過得卻不如街頭乞兒有尊嚴。
環繞在我周圍的,只有惡意與怨懟。
我自生下來,便不被祝福。
是他看見了我,帶我出苦海,帶我見天地,帶我戀紅塵。
他予我幕僚之位,讓我有尊嚴地換口飯吃。
也是他讓我意識到,有人愛我,我值得被愛。
我的裴衡,是個英雄。
他從始至終都無意儲君之位,只願山河無恙,百姓安寧。
可他還是死在了權利的角逐中。
葉念竹遞過來一張帕子。
「其實,大皇子不一定是背後主謀。」
「他向來耽於玩樂,對儲君之位沒那麼大執念,不至於害死自己的親兄弟。」
「他的印符向來由他的夫人保管,也就是,楚清音。」
原來如此。
那便說得通了。
8
怪不得楚清音拼著名聲盡毀,也要嫁給大皇子。
怪不得在我助裴衍坐上太子位後,大皇子不久便去了。
她對後位的執念,令人膽顫。
我渾渾噩噩,實在走不穩,葉念竹只能扶著我出酒樓。
還未走遠,身後傳來怒喝。
「你們在做什麼!」
裴衍怒不可遏,盯著葉念竹扶我的那隻手。
而我,在看到他一旁的楚清音時,渾身血液凝滯。
我掙脫葉念竹,搖晃著走向她。
也許被我眼神嚇到,楚清音斂起幸災樂禍,往裴衍身後縮了縮。
裴衍攔住我。
「你想幹什麼?」
我置若罔聞,視線落在楚清音的脖頸、喉管和心臟位置。
她該死,我要殺了她。
裴衍一把扯住我腕子,力度大得嚇人。
「我在問你話呢,沈卿戈!你是聾了還是瞎了!」
葉念竹看著我青紫的腕子,皺了皺眉。
「還請陛下贖罪,沈姑娘近日心緒不佳,有失禮之處,由末將擔待。」
這話像踩中了裴衍的尾巴,他突然暴跳如雷。
「我在跟她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你求情了!」
他轉頭,猩紅著眼,猛地捏住我下巴。
「好啊沈卿戈,怪不得急著和離,原來是有了新恩客。」
「我從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下賤浪蕩,你跟青樓的妓有什麼區別!」
我疼得眼淚直流,理智終於回籠。
我偏過頭,不願跟他吵。
可我漠然的態度再次刺痛了他。
裴衍勾起一抹惡劣的笑。
「你不是要擔待嗎,好啊,那你就去死吧。」
話音剛落,長劍橫在葉念竹咽喉。
這一舉動不止我,連楚清音都愣住了。
我慌亂得口不擇言。
「你瘋了?!」
當街斬殺朝廷大將,我從前教他的為君之道,全都進了狗肚子裡。
可無論我怎麼罵,怎麼勸,怎麼跟他講道理,他都不為所動。
眼見那把劍就要沒入咽喉,我終於軟下膝蓋,顫抖著向他求情。
我不斷磕頭,不斷求他開恩。
就如那日在殿上一樣。
我再次屈服在權勢之下。
裴衍垂眸,言語間充滿了上位者的不屑。
「我還以為,你不會為任何人折了這傲骨呢。」
「看來,也不過如此。」
他把我拎到楚清音面前。
「清音方才被你嚇到,你的情郎活不活得了,要看她。」
指尖深深嵌入掌心,我垂著頭,遲遲未動。
楚清音為難道。
「沈姐姐沒有悔過之心,我也很難辦啊。」
「殺了吧。」
屈辱壓在我心頭,讓我喘不上氣。
那把劍橫在葉念竹咽喉,也橫在我咽喉。
那把劍,叫權力。
終於,劍落下的前一刻,我伏地叩首。
「妾,聽憑楚姑娘處置。」
楚清音指著馬車嬌笑連連。
「我缺個馬車凳,沈姐姐做我的凳子可好?」
於是,我伏身埋首,成了楚清音的腳下梯。
裴衍臨走前似乎還想說什麼,可他躊躇許久,最終揚長而去。
葉念竹見我蜷縮在地上一動不動,想過來扶我。
我掙脫他,望著地上的車轍印,像兜頭澆下一盆涼水。
渾身冷得可怕。
方才,我清楚地看見了裴衍眉眼間的暴虐。
這無疑是在告訴我。
我這些年傾盡心血。
卻將一個剛愎自用、暴虐無道的傻瓜推上了帝王之座。
我趕在秋獵前,給葉念竹做了一副護膝。
我讓他貼身穿著,尤其在裴衍面前。
果然,秋獵剛結束,葉念竹便一瘸一拐找到我。
我有些歉意地遞給他一瓶金瘡藥。
他卻一臉興高采烈。
「只要能替裴將軍報仇,這點皮外傷算什麼!」
「你是沒看見陛下失態的樣子,他竟然追著問我護膝哪來的,還要搶走那副護膝。」
「我自是沒給,挨了一頓板子,大臣們勸著他才罷休。」
沒給就好。
沒給,他才知道自己棄如敝履的東西,正是別人視若珍寶的。
沒過多久,裴衍破天荒地來了太子府。
他滿腹心事,在門前徘徊良久才肯進。
正巧撞見我一身碧衣,神情專注地放著紙鳶。
我的腰被人從後面摟住,裴衍臉上是少有的溫情。
「教過你多少次,逆著風紙鳶才能飛得高。」
他的手覆在我手上,理所當然地收線放線。
而我迅速跟他拉開距離,神情淡淡。
「我們已經和離,殿下請自重。」
「你就這麼急著跟我撇清關係,好跟你那個情郎濃情蜜意?」
「陛下為何這麼說,不是你先棄了我嗎。」
他斂眸垂首,這是自他稱帝後,第一次在我面前展露情緒。
「這並非我本意,我只是想彌補她。」
「我也不知道一切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自我坐上了這個位置,所有人都在逼我。」
換作從前,我早就將他抱在懷中,溫聲告訴他我不在乎,再耐心地聽他抱怨個把鐘頭。
可如今。
「誰逼你了?」
「關我屁事。」
我坐在石凳上自顧自研究起了棋譜。
留他在風中破碎又凌亂。
終於,他臉漲得通紅,才支支吾吾。
「今年秋日格外涼,我的腿這兩日痛得厲害。」
「所以呢?」
許是被我逼急了,他惱羞成怒。
「為何連那個葉念竹都有你做的護膝,我卻沒收到!」
我嗤笑。
「楚清音連聖旨都能造假,區區護膝做不來嗎。」
「她那般柔弱,哪做得來這些東西!」
我不柔弱,我身強力壯,我天生就該做這些下人的活。
我譏諷地捏起棋子。
「贏了我,送你。」
他起初不屑一顧,幾回合過後,神情嚴肅起來。
而我漫不經心間,便殺得他片甲不留。
早便說了,裴衍從不是做帝王的料。
他自小沒經過悉心培養,其實連皇子都不夠格。
可他心高氣傲,自負又自卑,怎肯承認自己技不如人。
從前他能贏,都靠我千方百計讓著、哄著,設局讓他。
現在,我才懶得費功夫。
裴衍不服氣,一連下了幾局。
輸得一塌糊塗。
他卻入了迷,遲遲不願離開。
9
期間,他想方設法同我搭話。
在我有一搭沒一搭的回話中,他眼中興味愈發濃厚。
直到深夜,侍衛們終於客客氣氣送走了他。
見他戀戀不捨,三步一回頭。
我勾唇,同隱匿在夜色中的身影道。
「今日之事,傳揚出去。」
「便說,帝王回心轉意,與糟糠妻不離不棄。」
楚清音終於坐不住了,約我去宮中賞菊。
同去的,還有一眾貴婦人。
御花園裡,她們兜著圈子罵我人老珠黃,痴心妄想。
我不以為意,甚至有些想笑。
這些人翻來覆去也只會罵這些毫無用處的東西。
什麼容顏,年齡,情愛,她們以為失去這些,便足夠瓦解一個人。
可這些攻擊於我而言,像念經一樣不入耳。
直到拐角處,楚清音攔住了我。
「沈卿戈,你以為散布些謠言,便能坐上那中宮之位?未免異想天開了些。」
「我與你不同,我在他最暗無天日時救了他,我是他年少的光和救贖,他的心只會在我身上。」
「就算他偶爾想起你又如何,像你這樣的,後宮裡成百上千。而我只有一個,我才是他最後的歸宿,才是後宮的主,你永遠也替代不了我。」
她漫不經心地折下一枝菊,扔到我腳邊。
「勸你收起那些心思,阻礙我的人,都沒什麼好下場。」
她似乎想起什麼,捂嘴輕笑起來。
「誰都不例外,誰都,得死。」
她志得意滿,目空一切。
我彎腰撿起了那枝凋零的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