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接她的蘋果。
她演起來沒夠,拿手捂住了嘴:
「你看我,又說錯話了,昨晚顧大哥是摟著蓉蓉睡的,我是想說,要不是顧大哥,蓉蓉非凍死不可。」
我明白了她的意圖。
「白巧如,顧青峰想給你們母女取暖,我不攔著,可我昨晚已經很明確地告訴過你,存摺裡面的,是我自己的錢。
「你死了這條心吧,我不會借給你的。」
我剛說完。
白巧如給蓉蓉使了個眼色。
蓉蓉撲通跪在了我面前。
「子君阿姨,蓉蓉錯了,以後蓉蓉再也不跟顧叔叔叫爸爸了,求求你,就幫幫我和媽媽吧。」
小姑娘這話不知道背了多少遍,說得可溜了。
我忍不住朝後退了兩步。
「你們這是幹什麼!趕緊起來,讓人瞧見了,好像是我欺負你們一樣。」
白巧如的嘴角翹了翹:「你不給錢,我們就不起來!」
我皺眉。
「白巧如,顧青峰見過你這副無賴的樣子嗎?我說過了,顧青峰想跟你怎樣,我不會管,但是,錢不行。」
「可是,錢和人我都想要,怎麼辦啊?」她狡黠地笑。
這時,外頭傳來顧青峰的腳步聲。
白巧如膝蓋一彎,也給我跪下了。
隨後,她狠狠扇了自己兩個巴掌。
又回手,給了蓉蓉一巴掌!
11
小姑娘頓時慘叫一聲,號啕大哭起來。
顧青峰砰地推開門。
見到這個場面,大驚失色。
他一把抱起蓉蓉,見那母女倆臉蛋腫得老高,沖我就開始吼:
「宋子君,你可真下得去手!」
我氣得渾身發抖。
生生忍著眼淚:「顧青峰,不是我打的!」
結果,蓉蓉喊了起來:「爸爸,是子君阿姨打了我和媽媽!」
白巧如的眼淚噼里啪啦地掉。
「顧大哥,我買了二斤蘋果,給子君送來,想求她收留一下蓉蓉,因為家裡的房子太冷了。
「可子君記恨著你昨晚住我那兒了,她說絕不會收留蓉蓉,還罵我們娘倆是勾人的狐狸精,說我們不要臉,一氣之下,還打了人……」
顧青峰拉起白巧如。
他都懶得聽我解釋。
「宋子君,昨晚是我主動留下陪她們母女的。
「既然你不肯借錢給她們買新房,這段時間我就只好留在那邊陪她們了。年底了小偷多,不安全,我放心不下!」
說罷,他將孩子交給白巧如。
自己去廚房,將那一鍋黑魚湯全都倒進了盆里。
「這魚湯我帶走給她們壓壓驚。」
臨走,蓉蓉還順走了我桌上的幾顆大白兔奶糖。
房裡一下子安靜下來。
外頭卻寒風呼嘯。
他放心不下她們。
卻放心地把我自己留在家裡。
也罷,反正只剩五天了。
過了最後五天,我就不用再面對這個糊塗蟲了。
12
糖葫蘆還有三根時,我去銀行取了一百塊錢。
接下來,我除了逛街買自己需要的東西,就是在家裡收拾行李。
那間房裡屬於我的印跡一點點消失。
我對顧青峰的感情,也隨之淡掉。
糖葫蘆還有一根。
我將行李送到研究所,把一些舊物全都送給了鄰居。
而後坐上大客車,去探望顧父顧母。
自從顧青峰住到白巧如那裡,他廠子的年貨也全都歸了白巧如。
我只好自己買了點吃的,回了鄉下。
兩位老人很詫異,為什麼臨近年底了,我還要單獨跑這一趟。
我說單位休假,所以回來看看。
顧父問我有沒有去領結婚證。
我吃著烤紅薯,笑著替顧青峰掩飾。
「他廠子太忙,這事就等明年再說吧。」
兩位老人沒再說什麼。
只是在我傍晚回城時,要我給顧青峰捎一封信。
回到家裡,天已經黑透了。
我燒了火,吃掉最後一根糖葫蘆,將房間裡里外外收拾了一遍。
這時,外面傳來拍門聲。
是顧青峰迴來了。
他瞥了我一眼,回自己房裡換下髒衣服。
而後來敲敲我的門:「子君,我們談談。」
我打開門,他環視四周:「你這屋怎麼空蕩蕩的,東西呢?」
從前,我這屋裡最多的就是書,不過,如今已經全被我打包送到研究所去了。
這房裡的一切,我喜歡過的,都會跟我一起去科研基地。
只有他,我會留下。
我哦了一聲:「家裡放不下,都捐研究所的圖書館去了。」
他沒有懷疑,點了點頭。
「有件事,我有必要跟你澄清一下,我和白巧如之間,真的沒有什麼。
「所以,請你不要對她們母女有那麼大的敵意。」
我看了他半晌:「你說反了,是她們對我有敵意。那天的事,根本就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那天,是白巧如要求我把錢給她,她還說,錢和你這個人,她都想要。
「我拒絕了她,她就開始扇自己和蓉蓉的巴掌!然後將這一切嫁禍給我,而你,是非不分,那麼容易就著了她的道!」
他的臉色變差。
「怎麼可能,白巧如那麼愛蓉蓉,怎麼會為了錢去傷害她?」
我冷笑一聲:「可你從前也說過愛我,不也為了白巧如,傷害了我很多次嗎?」
13
他被我噎得一哽。
半晌,好聲好氣地求我:
「子君,巧如畢竟沒有丈夫,我長期住在那裡,讓人看見了不好。
「可現在她們需要房子,你又不願意借錢給她們,那你看看,能不能讓她們住過來擠一擠,等明天開春,天暖和了,再讓她們回去?」
所以,說來說去,他還是為了白巧如,才來好好跟我談的?
我假裝思索片刻,故意噁心他:
「兩個外人在這裡,我們還怎麼結婚?」
他眉眼間有一瞬間的慌亂:「你不是說都聽我的嗎?那就等明年春暖花開,我們再去領證,可不可以?」
我笑了笑。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
他看出我不信,再三跟我保證:「你放心,只要你答應她們母女倆住進來,我明年春天一定去跟你領證。」
最終,我妥協了。
「今天太晚了,明天吧,明天我上班後,你再讓她們搬進來。」
他頓了頓:「那,你和巧如一個房間,我帶著蓉蓉在我房間睡,可以嗎?」
「可以。」
14
顧青峰滿心歡喜地走了。
他以為我是因為想跟他結婚才做了退讓。
卻不知,我讓白巧如住進來,是因為我要走了。
想必我走後,那母女倆也是會住過來的。
我也就別硬要做這個壞人,橫扒拉豎擋的了。
那晚,我沒洗顧青峰換下來的那堆髒衣服。
等白巧如住進來,他不缺洗衣服的人。
第二天一早,我把顧家老人給顧青峰的那封信。
還有顧青峰給我買的唯一一件首飾——一對耳環放在了桌上。
圍上新買的圍巾,我頭也不回地去了研究院。
可就在宣誓儀式開始前。
顧青峰給我辦公室打來了電話。
他幫白巧如母女搬家,發現房裡不對勁了。
「子君,家裡怎麼沒有你的東西了?你連那個花瓶都帶走了,卻留下耳環,為什麼?」
我沒出聲。
他的語氣很慌:「子君,我看了爸媽給我的信,我才知道,我把你的生日給忘了。
「爸媽催咱們結婚呢,你能不能請一會兒假,我們現在就去把結婚證領了。」
我的眼眶發酸。
多好聽的一句話啊。
我盼了那麼多年。
可惜,現在已經遲了。
有同事來催我了。
我對著話筒說:「顧青峰,我現在很忙,等回家再說,行嗎。」
「不行!」他像是預感到要失去我一樣,「你告訴我,研究院為什麼突然給你發了兩千塊的獎金?你究竟,做了什麼?」
「就這樣吧,我真的很急。」
「你不方便請假是嗎?那我去找你!我去找劉院長,讓他特批給你假,只要一會兒,領結婚證用不了多久的。」
看看,他知道領結婚證用不了多久。
可他,卻一次次以工作忙沒時間的藉口,推遲領證的時間。
他遲遲不願成為我的丈夫。
可這次,他再也沒機會了。
15
胸帶紅花,握拳宣誓。
我隨其他組員一起上了大客車。
出發時。
我在大門口見到了顧青峰的身影。
他不知道我在車上,正在跟門衛糾纏。
我沖他的背影揮了揮手。
顧青峰,再見。
不,是不知何時,我們才會再相見。
……
上一世,我曾為沒生下自己的孩子而懊惱一生。
可這次,我隨科研組去了封閉基地。
在那裡,我心裡不再有兒女情長,那些研究項目就是我的骨肉。
它像孩子一樣,從牙牙學語到茁壯成長。
我將自己全部的心血都投入了進去。
漸漸地,思念顧青峰的次數越來越少。
甚至到最後,他的臉在我腦中已經開始模糊了。
因為這個科研項目是絕對機密的,所以,所有科研人員的家屬都不知道我們具體去了哪裡,在做什麼。
為了安撫他們。
研究院允許家屬每年給我們寫一封信。
而我的家書,是由顧青峰寫來的。
第一年,他向我承認錯誤,說自己是個拎不清的未婚夫。
第二年,他對我噓寒問暖,說顧家二老因為想念我,身體越來越差。
第三年,他說他會等我回來。
第四年。
我沒收到他的信。
但我同事的妹妹是棉紡廠的。
她在給同事的信上提到,顧青峰跟白巧如結婚了。
我沒有感到意外。
因為我一直以為,在我剛離開顧青峰的時候,他們就會走到一起。
如今這個時間點,已經比我想像的,要晚得多了。
16
幾度春秋過後,在全體人員的共同努力下,我們攻克難題,提前結束了任務。
這時,距離我們出征,已經整整過去了八年。
從基地出來後,一行十幾人回到了研究所。
那裡,迎著我們的是鮮花和掌聲。
此時,我已經是教授級別。
不日到京市,我會升職為最年輕的院士。
研究院的座談結束後,幾個要好的同事,相約去了飯店。
八年與世隔絕,基地的伙食雖然很科學很營養。
但總是缺了些外面的煙火氣。
我們去了一家這幾年爆火的酒樓。
正研究著菜單,我的身上突然被人潑了盞熱茶。
回頭一看,竟然是白巧如。
來酒店前,我聽劉院長粗略給我講了顧青峰的事。
我離開的第四年,顧青峰酒後沒管住自己,跟白巧如滾到了一張床上。
不久,白巧如就懷孕了。
顧青峰開始要讓她去做掉,但白巧如直接找上了顧父顧母。
二老年紀大了,想抱孫子的心蠢蠢欲動。
後來顧母以死相逼,顧青峰只好娶了白巧如。
雖說這個孩子比上一世早了很多年,但也同樣是個男孩兒。
這一點,倒是彌補了顧青峰很多遺憾。
可他們的日子卻並不好過。
上有兩位體弱多病的老人,下有兩個需要培養的孩子。
白巧如又沒有工作,家裡很快捉襟見肘。
而白巧如自從生了兒子後,便不允許顧青峰給父母寄生活費。
這夫妻倆因為錢,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
氣急了動刀動斧頭,都已經成了街頭巷尾最大的笑話了。
後來,顧青峰仗著自己是棉紡廠的廠長,給白巧如弄進去做了紡織女工。
可是,從去年開始,棉紡廠營業利潤大幅下滑,大批女工下崗。
白巧如整天混,頭一批的下崗名單里就有她。
聽說她下崗後去飯店做服務員了。
可我沒想到,回來的第一頓飯,就遇上了她。
17
顯然,白巧如已經認出了我。
才故意潑的我。
照比八年前,她老了不少。
皮膚也黑了,粗糙了。
「哎喲,對不起啊客人,沒燙壞您吧?」
她還如從前一樣,說著最愧疚的話,搭配的卻是最得意的表情。
可我卻不是從前的宋子君了。
八年沒日沒夜的鑽研,最後取得成功的那一刻,國事重於家事這句話,已經刻在了我的骨子裡。
我現在心心念念的,只有我的科研項目是否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