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軍長劍抵在我和寡姐頸間,讓我夫君二選一。
娘親哭著求夫君選姐姐,夫君看了一眼我的方向,然後抬手指向姐姐:「要她。」
叛軍奸笑一聲,並未放人,而是直接把我推下斷崖。
臨死前,我似乎聽到夫君痛苦的嘶吼。
但……
都已經不重要了。
1
「方婉卿,你姐姐懷著孩子守寡,她命苦,本王不能不管她。」
「方婉卿,雲兒是你姐姐,她體弱多病,有什麼事你不能讓讓她?」
「方婉卿,就算你再像雲兒,也始終不是她!」
我淒笑地看著周瑀,即便是說出那麼狠心的話,他臉上也依舊溫潤如玉,仿佛我初見他那般。
十四歲那年我意外落水,是周瑀救了我。
從此我便一顆心淪陷。
後來皇帝指婚,我高興的幾夜不曾合眼。
只是我喜歡了他整整三年,可從芳心暗許到心灰意冷,也只用了三天。
我從不知道他喜歡姐姐,若我知曉,定會拼了命也去求陛下退婚。
可沒有人告訴我。
周瑀更是從定親開始便對我極好。
他性子偏冷,更是從不近女色。
世人皆知瑀王殿下潔身自好,除了未婚妻再無其他人能入了他的眼。
我便是這般,一點一點……泥足深陷。
十七歲,我坐上大紅花轎嫁到了瑀王府。
夜裡,我在他懷裡含羞帶怯,卻也滿心歡喜。
直到攀上頂峰時聽到了「雲卿」二字,我頓時渾身的血都涼了。
「雲卿」是我姐姐的名字。
我再朝著周瑀看去,他仍舊迷離著雙眸看我,口中卻一遍遍呢喃著「雲卿」。
他喝了很多酒,怕是這會已經分不清眼前人到底是誰。
從前我只以為他對我有情,如今再看,他卻是透過我看別人。
再回想從前,我落水那日正是長姐被指婚給五皇子。
那日我們全家都在宮裡參加晚宴,我淘氣出來瞎逛,卻意外落水。
周瑀那時不在殿中,想來也是不想看到方雲卿被指婚的場景吧?
我以為周瑀是喜歡我,再不濟也是為了顧全我的名聲才去求婚旨,可如今看來,這一切不過是因為方雲卿。
三日回門那日,我家中無人,所以我也沒能回門去。
因為爹娘說出城辦事,很重要。
我不知道能有什麼事比女兒回門重要,如果有,那只能是方雲卿。
果然,一個月後家中來信,說他們回來了,讓我們也回去。
周瑀準備了好多禮物,說他是女婿,婚後第一次登門要鄭重些。
可他怎會是為了我呢?
果然,我看到了方雲卿。
她一襲孝衣,楚楚可憐。
當初她和五皇子成婚後便回到封地居住,我知道一月前五皇子病故,正是我們大婚之後。
五皇子母親身份低微,連帶著五皇子也不得寵。
人去了,皇家沒什麼反應,仿佛這個人從未存在過一樣。
原來爹娘沒管我的新婚回門,而是出城去接方雲卿。
可我明明記得,皇家王妃是要守喪的。
我不知道爹娘用了什麼辦法竟然能讓方雲卿安然回來,但這其中一定有周瑀斡旋。
我尚在新婚,其實本該是高興的事,可現在因為方雲卿新寡而愁雲慘霧。
父母本就偏心姐姐,這會更是顧不上我。
我又看向周瑀,他一貫冷靜的臉上多了許多情緒,我看得出來,那是心疼。
他一雙眼睛毫不顧忌地落在方雲卿身上,父母也忙前忙後地照顧著她。
唉……
我起身出門,想著逝者為大,畢竟方雲卿新寡,這時候總不好全家樂呵。
我如此安慰自己,其實我早已經習慣被人冷落。
聽說我出生那日父兄被山賊劫持,父親重傷,七歲的大哥殞命。
從此我便背負了災星的罵名,就連母親都不肯多看我一眼。
我是被祖母養大,可十二歲那年祖母病故,從此便留我一個人孤苦伶仃。
祖母常說她的婉婉是最好的姑娘,配得上世上最好的男兒。
可她還沒來得及為我籌劃。
身後傳來腳步聲,我連忙擦去眼淚。
周瑀的聲音溫柔了不少:「擔心你姐姐了吧?」
呵!
擔心?
說實話,我真沒有。
周瑀可能覺得剛剛有些過分了,所以這會過來哄我。
見我不高興,他作勢想要抱我,我往後退了半步:「王爺,我有些累了,想去休息。」
說完也不等他回應我便離開。
因為我實在是不舒服,被他身上那股脂粉香熏得噁心。
2
我本打算晚飯之後就離開。
可母親卻意外開口讓我們留一晚。
她甚至親昵地拉著我聊天到很晚,教我該如何姐妹友愛,如何相夫教子,如何……才能討夫君歡心。
字字句句都是我該如何,可我聽過她從前跟方雲卿說,若是不開心就給娘親寫信,娘親想辦法接你回家。
從娘親房裡出來已經很晚了,侍女說周瑀還在我父親書房,讓我先回去休息。
可我心煩的很,打發了侍女,然後想一個人走走。
路過假山時,隱隱聽到有人說話。
以為是哪個侍女,我打算繞路。
可還沒邁步,突然傳來熟悉的男聲。
「雲卿,雲卿……」
我猛地頓住腳,那是周瑀的聲音,那是他近乎意亂情迷的聲音。
我強穩心神,然後後撤一步將自己隱在假山叢中。
今晚月色極好,我從山體縫隙中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方雲卿和周瑀。
兩個人全都衣衫不整,方雲卿此刻正被周瑀緊緊抱著。
方雲卿抽抽噎噎,一邊發出不堪入耳的聲音,一邊又說自己做出對不起妹妹的事情可怎麼有臉活?
周瑀咬著牙,說這都是對她的懲罰,誰讓她總是輕而易舉就擾亂他的心?
原來,他真的不曾愛過我。
可既然如此,又為什麼要娶我呢?
我其實可以退出的,我從不想介入他們,從不!
「嘩啦」一聲。
我摳掉了山體上一顆石子。
石子落地,周瑀猛地警覺:「什麼人?」
他一邊說著,還用自己的外衫將方雲卿包裹住。
那般珍視的樣子,仿佛她就是顆明珠。
而我,只是如這山體上的一塊頑石。
我緩下心神,然後從假山後走出來。
對於我的突然出現,周瑀臉上是從未有過的驚慌:「婉卿?你怎麼在這?」
我目光定定地看著他:「周瑀,五皇子屍骨未寒,你們這樣不怕遭報應嗎?」
「婉卿,我……」
看出周瑀的為難,方雲卿連忙上前:「婉卿你別怪王爺,我們……我們只是情不自禁……」
「啪!」
不等方雲卿把話說完,我揚手就給了她一巴掌。
我用了十足的力氣,方雲卿那潔白的面頰上留下一道血痕,那是我暗中扭動了戒指所致。
方雲卿痛苦尖叫,周瑀這下慌了,他一把將我推開:「方婉卿你瘋了嗎?」
「撲通」一聲,我身子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
緊接著小腹一陣墜痛,鮮血便染紅了裙衫。
3
迷迷糊糊之間,我聽到母親和醫師的對話。
他說三小姐體弱,這次小產一定要好好休養,否則將來很難再育子嗣。
母親沒有回應什麼,只是急切詢問二女兒如何?
醫師說二小姐臉上不會留疤,夢魘也只是心緒不寧,需要多陪伴,不要刺激她。
母親連連道謝,然後送醫師出門。
她走到門外時我還聽到她囑咐侍女,說不要讓王爺知道我這邊的事情,只需要他好好陪著二小姐便是。
感覺到屋子裡沒了人,我才緩緩起身。
渾身疼,從心到身,簡直疼死我。
我扶著牆艱難走到門口,我想趁著此刻離開。
可一開門,正對上母親一雙怒氣的眼。
「啪」的一聲,我被她一記耳光扇倒在地。
「你個喪門星,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放過我們?」
我身子虛弱至極,這一摔倒甚至都沒有力氣站起來。
耳邊是母親不斷的咒罵聲。
我從小到大,早已經麻木了。
就因為我出生那日大哥死了,父親受了重傷至今還有病根。
所以母親就覺得是我造成了這一切。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有身孕還要過來鬧事,在娘家小產,你是巴不得我們全家都跟著你倒霉是不是?」
我記得照顧我長大的嬤嬤曾說過,女子在母家小產是大忌。
可若是可以選擇,她以為我願意?
莫說回這個家,便是出生我也是不想的。
「娘親這是幹什麼?姐姐她還病著。」
一道身影閃過,原來是弟弟方衡。
方衡從小被祖父送到隱士高人門下學藝,與方家其他人都不太一樣。
他小我兩歲,已經十五,可身量卻已經比我高出許多。
他沉著臉將我扶起來,儼然一副男子漢模樣:「姐姐去床上休息吧。」
我緩了緩神,然後把手從方衡手裡抽出來。
方衡是方家少有對我不錯的人,可我卻不太親近他。
從小打下的陰影,我怕我真的是那不祥之人,我怕給這個唯一帶著親情的弟弟帶去不好的運氣。
我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出房門,方衡想要追,卻被母親攔住。
「你追她做什麼?有這個功夫怎麼不去看看你二姐?」
「二姐那裡人已經夠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隱隱覺得方衡開始有威嚴了。
他是家中獨子,未來家主。
我想,我那慘死的兄長若是還在,或許也是這樣吧?
聽說他七歲之前簡直是神童一樣,這京都的同齡人都不如他聰明。
若他還活著,這一切會不會都不一樣了?
我也會是個受寵的女兒,像方雲卿那樣,有愛我疼我的夫君,有護我慣我的爹娘。
「娘親您太過分了,三姐姐也是您的女兒。」
「她就是個災星,當年若不是你祖母執意留下她,我早就將她送走了,自從有了她,我們這個家就沒一天安穩日子!」
身後還在爭吵,可我耳邊嗡嗡作響,眼前視線也開始模糊。
身子晃了晃,突然有人扶住我:「婉卿,本王先送你回府。」
4
回王府的路上,周瑀欲言又止。
他不說,我也不問。
最後實在忍不住,周瑀開口:「婉卿,你姐姐她……已經有兩個月的身孕了。」
我心頭仿佛被什麼東西狠擰了一把。
「婉卿,那是五哥唯一的血脈,本王不能不管。」
「王爺這會想起那是您五哥的孩子了?剛剛抱著方雲卿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您屍骨未寒的五哥?」
「方婉卿!」
周瑀是親王,何曾有人敢如此跟他說話?
況且我從未頂撞過周瑀,在他眼裡,我溫柔如水,對他千依百順。
「婉卿,本王知道你沒了孩子難過,但我們還年輕,孩子還會再有,可你姐姐她……」
「今晚失去的那個孩子……不會再回來了。」
今晚發生的事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
我不是周瑀的心上人,所以我的孩子也不如方雲卿的孩子金貴。
哪怕那個孩子不是周瑀的,他也會愛。
可我的孩子呢?
「婉卿,你乖些,你姐姐她進了府也不會影響你王妃的位置,本王答應你,世子之位只屬於我們的孩子,這是任何人都動搖不了的。」
「可我的孩子沒了!」
我突然吼了出來,周瑀更是少有的驚慌了一瞬。
其實除了大婚那晚,我們這一個月根本就沒有同房。
原本是周瑀每晚都宿在書房,而今,我便是更加不可能再與他一起。
我怒視著周瑀,眼淚卻忍不住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就算王爺往後有一百個一千個孩子,那也不再是他!」
我顫抖著手撫向小腹:「這孩子怎麼這麼傻?世間那麼多好人家,他為何偏偏選了我?」
「婉卿,你冷靜些,你現在需要好好休養。」
「王爺是如何做到這般冷靜的?」
我冷笑:「也對,王爺不愛他,沒了更好,不愛……又何必生?」
我後面的話聲音不大,更像自言自語。
似是想到自己,又覺得這孩兒離去了也好,不然來到世上也是受罪。
周瑀有些動容,他伸出手想抱我,突然車外傳來馬蹄聲:「殿下,方府出事了,剛剛有賊人潛入,擄走了方二小姐。」
「什麼?」
周瑀起身就要出馬車,我一把拉住他:「有賊人可以通知巡捕和官府,王爺要去做什麼?」
可周瑀並沒有理會我,只點了我的穴道,說讓我好好睡一覺,然後便離開了。
我聽著聲音,周瑀應該是將身邊暗衛全都調走了,只留一個車夫和一個侍女。
而我也在不多時就聽到馬車外殺人的聲音。
緊接著我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5
「方婉卿,你姐姐懷著孩子守寡,她命苦,本王不能不管她。」
「方婉卿,雲兒是你姐姐,她體弱多病,有什麼事你不能讓讓她?」
「方婉卿,就算你再像雲兒,也始終不是她!」
昏迷時,我一直在做噩夢,夢裡我仿佛預見了以後的日子。
周瑀的聲音如同魔音一般在我耳畔縈繞不去。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直到耳邊漸漸清晰,那不是周瑀的聲音,而是賊人和方雲卿。
我趴在冰冷的地上,隱約聽到方雲卿說自己是周瑀的妻子,敢傷她,周瑀不會放過這些人。
那賊人卻哈哈大笑:「聽說方家兩個女兒,一個是鳳命,一個是災星?那你告訴我誰是災星?」
方雲卿只把重點落在了「災星」二字上,連忙辯駁說躺在裡間那個才是災星。
可我卻捕捉到賊人說的「鳳命」。
為何這件事我從未聽說過?
這鳳命之人不管是我還是方雲卿,都未曾有人透露過半句。
依著方雲卿的性子,若是她知道自己是鳳命那一定會更加跋扈,很顯然,她也不知道。
而此刻我聽到門外來人通傳:「老大,瑀王的人已經圍上來了。」
屋子裡聲音頓住片刻,緊接著就聽人吩咐:「將裡間那個女人弄醒,我們去會會瑀王殿下。」
我和方雲卿被帶到斷崖上時天剛放亮。
山風凜冽,吹得我骨頭縫都疼。
周瑀帶著人在不遠處。
但他不敢上前,因為我和方雲卿手腳都被捆著,面前是長劍,身後是斷崖。
稍一動,我們屍骨無存。
「瑀王殿下,好久不見。」
周瑀沉著臉:「周珩的人?」
周珩就是五皇子。
聽到周珩的名字,那賊人突然一身戾氣:「呸!狗東西,你不配提殿下的名字!」
那賊人情緒十分激動:「殿下他一直低調求安穩,沒想到最後竟是栽到你們這對狗男女身上!」
說著,他手中長劍就要用力,我離得近,看到方雲卿脖頸已經開始流血。
她嚇得泣不成聲:「王爺……王爺救我。」
「瑀王殿下,今日我就給你一個機會,兩個只能活一個,您是選這個不知廉恥的寡婦?還是選您明媒正娶的妻子?」
我看到周瑀第一眼看向我,可他還沒來得及說話,身後趕來方府的馬車。
方衡帶著爹娘過來。
「殿下!」
娘親撲通一聲跪在周瑀面前:「殿下,求殿下救救雲兒,救救雲兒啊……」
娘親的話傳進耳朵,恰逢一陣風吹過,吹得我眼睛生疼。
方衡看了我一眼,然後看那賊人:「我們已經將這裡圍了,識相的放了我兩個姐姐,不然你們一個都別想活。」
可那賊人似乎對別人不感興趣,只看周瑀,等他的答案。
娘親繼續哭嚎:「殿下,雲兒她還懷著孩子,她不能受傷啊殿下。」
果然,周瑀神色動了動,然後指向方雲卿:「把她放了。」
賊人臉上一抹詭異笑容,他並未遵守諾言放人,而是轉頭看我:「那……小娘子,對不住了。」
話落,只見他長臂一揮。
我手腳都被綁著動不了,只感到一道推力,緊接著身子就朝著斷崖下栽了下去。
6
我死了。
從斷崖上摔下來,血濺當場。
可憐。
我這可笑的一生,最後連死都沒有半分體面。
只是,我掉下去的瞬間,似乎看到方衡和周瑀都朝著我衝過來。
他們都喊著什麼,但我好像只聽到了方衡喊我姐姐。
傻弟弟,其實我很想像其他姐姐愛弟弟那樣愛他。
只是,我不敢啊……
7
七日之後,正好是七月十五中元節。
月圓當空之時,我站在靈堂外,漠視著周瑀的裝模作樣。
聽說那群人本來是想魚死網破,我和方雲卿都活不了。
但我死了,周瑀再沒有顧忌,便直接滅了那些人。
瑀王妃被叛軍所擒,不幸落崖身亡。
更不幸的是,聽說瑀王妃身故時還懷著小世子。
國師卜算,因我命數不好不能入皇陵,所以只能草草在荒山上立一處墳冢。
而今的這個靈堂,連個棺槨都沒有。
但仍舊不耽誤那些官員前來弔唁。
他們每日看著周瑀痛不欲生,整個人頹廢的早已沒了往日風姿。
前來弔唁的人無不動容,唯有我覺得好笑。
原來我活著被他利用,死了照樣如此。
就連我那可憐的孩子都沒能倖免。
為了博得一個賢王的名聲,他真是做到了極致。
「王爺,王爺您再如此下去身子會垮的。」
方雲卿哭得梨花帶雨,整個身子依偎在周瑀懷裡。
「王爺您不要雲卿了嗎?妹妹雖然不在了,可她那麼愛王爺,泉下有知也一定希望王爺能重新開始新生活……」
「婉卿……」
周瑀口中喃喃著我的名字,半晌,他垂眸看方雲卿,然後伸手描著她的眉眼:「她小時候你們都是怎麼喚她?」
「什麼?」
方雲卿不明白周瑀的意思,周瑀卻是輕笑:「本王記得她說她祖父祖母過世前常喚她婉婉。」
周瑀聲音不大,似是對方雲卿說話,又似是自言自語。
方雲卿不懂他的意思,我卻懂。
祖父祖母在世時,對我更像一對嚴父慈母。
我也曾為了逃避祖父的功課挨罰,也曾窩在祖母懷裡撒嬌說婉婉手疼,不想練字。
可這一切都在我八歲那年戛然而止。
我福薄,連祖父祖母的愛都承受不得。
後來母親每每罵我是災星,我甚至會想若是沒有我,是不是祖父祖母還都好好活著。
他們過世之後,沒有人再叫我婉婉。
祖母還說過我們婉婉是最好的姑娘,將來定要配一個世間最好的兒郎。
「想報仇嗎?」
背後傳來一道男聲,拉回我的思緒。
我轉頭:「你怎麼來了?」
「你一個尚未開化的小靈,這麼跑出來不怕被抓走吃了?」
我落崖身亡那日,因執念未化而被困住。
是面前這槐樹樹靈助我,我才得以脫身。
方府的荷花池是我幼時常去之地,岸邊確有一顆老槐樹。
樹靈說他認識我,還是看著我長大的。
他說他修煉千年,有能力渡我離開,這樣既能助他積攢功德,我也能得到解脫。
可我心中怨怒未消,怎能就此離開?
樹靈瞧我半晌,說有兩個選擇。
一是直接送我投生,但前提需要我自己放下仇恨和執念,前塵往事盡消。
二是以全新身份的凡人之軀送我回來三個月,他可以助我報仇。
條件是我們合作,因為他要助太子周瑾順利登基。
我知道周瑾的對手就是周瑀。
我和周瑀在一起多年,旁的不行,但論起了解,怕是沒人能比我更了解他。
我選了後者,沒有半分猶疑。
可樹靈還是要讓我好好考慮,因為後者風險太大。
只有三個月,時限一到,不管結果如何我都要離開。
而且那時會因我在凡世停留時間過長,是否能入輪迴全看造化。
也就是說,第二種其實就是死路。
我轉頭看向靈堂,看向那一對正抱在一起的人:「死路?我現在不是已經死了嗎?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可是這不值得,你要知道,若你無法入輪迴,輕則成孤魂野鬼,重則魂飛魄散,往後這世間再無……」
我目光仍舊停留在那兩個人身上,雙手緊握成拳:「我只想報仇,不惜一切代價!」
8
我重生了,以藥王谷千金的身份。
容貌未變,身份不同。
藥王穀穀主便是樹靈所化,他常年治病救人助修行,所以藥王谷名聲在外。
此番我們是被請進皇宮給重傷的太子看病。
聽說太子周瑾出行遭到刺殺,危在旦夕。
羅槐更是告訴我太子受傷和我被害是同一天,周瑀已經搜集了證據,秉明刺殺太子之人與害我的是同一批人。
我冷笑:「根本不是什麼五皇子,肯定都是周瑀的人,他刺殺太子殿下,事情敗露便嫁禍給死人罷了。」
說著話,我們已經來到宮門口,剛和迎接的內侍打了招呼,迎面就遇到周瑀和方雲卿。
內侍給周瑀介紹:「這二位便是請來給太子殿下療傷的醫師,藥王穀穀主羅槐和大小姐羅琬。」
周瑀瘦了些,面容也有些蒼白。
他身邊的方雲卿一身素白,大風吹起一角裙擺,裡面竟然是粉紅色裙衫。
很顯然,她對我這個妹妹的離世並未有多少傷心。
見禮之後,我們打算隨著內侍繼續走,結果與周瑀擦肩而過時,他突然開口:「等等。」
周瑀的目光落在我臉上。
我帶著面紗,微低著頭,不看他,也不說話。
羅槐上前一步擋在我身前:「瑀王殿下,小女是第一次進宮,有些怕生。」
然而周瑀卻略帶顫音地問了一句:「是……婉卿?」
我藏在袖中的雙手越握越緊,但臉上卻一派淡然:「殿下認錯人了,民女姓羅,單名一個琬字。」
「不對,你是婉卿,你是……」
見狀,方雲卿連忙上前拉住周瑀:「王爺冷靜一些,這是藥王谷的大小姐,不是婉卿,婉卿已經死了。」
「你住口!」
周瑀紅著眼睛推開方雲卿:「再咒一句婉卿,本王讓你先死!」
我抬眸看到宮門口的一些路過官員,心中不免冷笑。
原來周瑀這做戲的功夫如此精湛。
果然聽到周瑀的話,那些人臉上也都帶著哀傷神色。
我想,這周瑀的好名聲又會加成不少。
最後還是內侍解圍,與我解釋說瑀王妃剛過世,瑀王殿下相思成疾,希望我能海涵。
我點點頭:「瑀王殿下和王妃琴瑟和鳴,民女在民間也有所耳聞。」
周瑀一雙眼睛死死盯著我,我朝他微微一笑,眼角含情。
9
那日之後,我和羅槐便暫住東宮。
旁人以為是太子重傷難愈,不然也不會把江湖赫赫有名的藥王穀穀主都請來。
但若不是親眼所見,我也不會相信短短三日,周瑾便已經恢復了六七成。
畢竟初見周瑾那日他還昏迷著,所有御醫都束手無策。
可經過羅槐診治,現在的他只需要調理靜養就好。
但因周瑾身份特殊,他傷好之事並沒有外傳,只是說暫時無性命之憂,但仍舊謝絕一切探訪。
為避免節外生枝,東宮的侍女都不能靠近,所以這照顧周瑾的任務就交給了我。
這日,我正在給水果裝盤,羅槐從外面進來:「丫頭,聽說那瑀王最近一直在打探你。」
我並沒有什麼驚訝:「對尚未到手的獵物他一向執著,不奇怪。」
羅槐喝了一口茶:「對了,你讓我暗中遞給太子的消息我都已經遞出去了,但好像有點問題。」
「怎麼回事?」
「消息遞出去之前太子那邊就已經動手了,短短几日就已經把瑀王打壓的夠嗆,我就來問問你還需要再給消息嗎?」
我有些震驚。
周瑾從甦醒到現在也不過七日,竟是這麼快就開始對周瑀動手。
「不止瑀王,還有方家,也被太子收拾的很慘。」
方家和周瑀一貫都是一脈的,一起收拾倒是不新鮮。
而且從成效來看,周瑾肯定一早就已經握住了他們的把柄,只是不知為何現在才動手。
「丫頭,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聽到這話,我眼前突然閃過那幾個人的臉。
周瑀,方雲卿,還有方父方母。
我掌心放著一串葡萄,飽滿圓潤。
我慢慢合上手掌:「那就……把他們最想得到的東西捧到他們面前,然後……狠狠捏碎。」
我說的雲淡風輕。
手上卻用了十足的力氣。
紫紅色的汁水從指縫流出來,滴滴噠噠,妖嬈又詭異。
羅槐看了我片刻,然後輕笑:「你倒是個好苗子,若你當初嫁的人是太子,估摸你們會是一對很合拍的夫妻。」
我愣了愣,然後十分無語:「這種話可莫讓旁人聽了去,對太子,對我們都不好。」
言罷,我拎起食盒打算去給周瑾送藥。
到書房門口,正聽到侍衛跟周瑾彙報周瑀的事情。
看到我也不曾避諱。
我有些詫異,每每我來總是會聽到關於周瑀的消息。
無一例外,他一次比一次慘。
周瑾手上是有兵權的,周瑀沒有。
所以之前只是周瑾沒動他,如今他真生氣了,周瑀便有些招架不住。
見我進來,周瑾臉上露出笑意:「羅姑娘一日三次送藥,如今聽到你的腳步聲孤都有些害怕了。」
周瑾面相比周瑀溫潤許多,且他愛笑,那雙清澈的眼睛不像是外面所傳那般果決狠厲,反倒是像戲文里的清秀書生。
我將藥碗放到案几上,看到堆積如山的公文不禁輕嘆:「殿下雖已經大好,但身子還得好好調理才是。」
說來也怪,我和周瑾雖都在京都,但卻從未正式見過。
幼時我隨祖父進宮,那時只是遙遙一望。
再往後我便極少入宮。
偶有機會入宮,也基本遇不到他,就連我和周瑀大婚他也沒來。
聽說是臨時決定去治理水患,誰知離開一個月就受了重傷。
但不得不說皇帝眼光極好,周瑾能力出眾,是眾皇子裡最出色的一個,且母后是皇帝青梅竹馬的原配皇后,身份十分高貴。
只不過周瑾有一點不好,就是心腸太軟。
哪怕他知道周瑀一直野心勃勃,也只是暗中牽制,卻從未下過狠手。
想來是這次周瑾去江南,周瑀暗中籠絡了不少官員,這才惹到了周瑾。
10
從書房回到住處,羅槐帶給我一個消息。
說周瑀開始反擊,他這麼多年手中勢力也不容小覷,此番若是反擊成功,怕是對周瑾也會不利。
「如此看來,我們必須要搶先把周瑀扳倒才行。」
羅槐點頭:「他手中有一份諜者名冊,還有一塊暗衛腰牌,若是能拿到我們事半功倍。」
我腦海中突然閃過周瑀書房的暗格,然後我看羅槐:「想辦法讓我進瑀王府,剩下的交給我來辦。」
「這好辦,下點藥就成了。」
羅槐速度很快,第二日周瑀就抱病沒有早朝。
緊接著羅槐就收到皇帝旨意,說瑀王重病,請我們過去瞧瞧。
因為宮中還有太子要照顧,所以羅槐開了藥方之後就回宮了,這裡只留下我照顧周瑀。
雖然平時都有侍女照應,但我每每過來送藥,都能感受到周瑀的目光。
那是對獵物的志在必得,我太熟悉了。
我如今已經不戴面紗,眾人也都習慣了我只是與故去的方婉卿相似而已。
「這幾日勞煩羅姑娘了。」
我面色羞怯:「殿下若是不嫌棄,喚我琬琬便好。」
「婉婉?」
我注意到周瑀臉色微變,但很快便調整好,他點頭:「好,婉婉。」
周瑀伸手握上我的手腕,拇指指腹在腕間輕輕摩挲。
看起來只是撩撥,可我知道,他是在試探。
當年我落水,左手手腕落下一道疤痕。
可他不知道,我這副身軀是羅槐重塑的,哪裡還有疤痕?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確定我手腕沒有那道疤痕時,我似乎看到周瑀臉上的失落。
我在瑀王府住了幾日,周瑀對我千依百順。
從前只有「我」能進的書房,如今也只有我能進。
我終於尋到機會拿到了名冊,只剩周瑀腰間的令牌還沒有得手。
晚上,我一個人在荷花池邊吹風,周瑀從身後擁住我:「婉婉,別再折磨本王了,本王給你王妃名分,就從了本王吧。」
他低頭吻我,我偏頭躲開,強壓住心頭噁心,轉身雙手環住他的腰:「可方姑娘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