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子吐沫橫飛地說了一個時辰。
左不過是說劉柔安性格驕縱,都是她和我父親管教不嚴.
還說她已經罰過劉柔安了,要我諒解劉柔安在席上非議我娘親一事。
如今,劉柔安是王妃,我是妾。
而我娘親,不過是當年劉府眾多妾室中最不受寵的一個。
我若不原諒她,又能如何?
況且,我心裡清楚。
我娘親過世時,劉柔安不過才八歲。
劉府妾室眾多,她怕是連我娘親是哪位都分不清。
哪知道什麼狐媚羞恥。
所以,那些難聽的非議,肯定不是她自己想的。
而是有人在她面前日日薰陶。
「你說對吧?」
「母親。」
我話鋒一轉,大娘子端茶的手一哆嗦。
她笑得勉強:「你、你說什麼?」
「我方才說,姐姐本是名門貴女,不該說出那種不堪的話來。想來,多半是聽慣了旁人嚼舌根。」
大娘子臉色一白。
我繼續說:「看來母親須得好好管教您院裡那些嬤嬤們了,別再讓她們帶壞了其他幾位姐姐。」
眼下坐在王府里,薛亭的地盤上。
我再不必像過去在劉家那般畏首畏尾,低頭度日。
大娘子話里話外被我壓著一頭,那臉色黑得像灶台底下剛燒的炭。
劉柔安在旁邊不樂意,替她娘出頭:「你這臭丫頭!母親給你遞個台階,你倒還蹬鼻子上臉了?你別忘了,就算王爺再怎麼寵著你,你不過也只是個妾!我才是這王府唯一的王妃!」
【你可真好意思,天天顯擺自己是個王妃啊!】
【你這王妃是怎麼當上的,你自己心裡沒點數嗎?!】
【這不要臉的一家三口,可真是讓本王開了眼了啊!】
薛亭一來,不見其人先聞其聲。
其實我知道他會來。
這些天,他只要一散朝就往我這清林苑跑。
也不嫌累的慌。
不過薛亭這話是什麼意思,劉柔安不是他自願娶的嗎?
難道這中間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岳母大人來了?怎也不提前知會一聲。」
薛亭一雙眼睛陰沉沉地盯著大娘子。
嘴上說著留人在府上用飯,心裡早不知都送了幾輪客。
大娘子也不是個不會看臉色的。
知道薛亭不歡迎她,她只拉著劉柔安說了幾句悄悄話便打道回府了。
而她走後,薛亭把我給教訓了一頓。
「昨日才回門,今日又將娘家人請來了?」
【下次再有這種事,直接把她們趕出去啊懂不懂!】
【就說本王不喜歡人多吵鬧!嫌她煩!】
【本王願意做這個惡人!】
我委屈:「大娘子是送王妃來的。」
「那也不合規矩。」他冷臉。
【規矩,都是本王定的!】
【本王這就跟門房說,以後不讓她來!】
「好。」
「好?」
「那我去和跟下人說,以後我這清林苑也不讓劉家人來。」
「嗯。」
【這就對了!總算開竅了!】
【等等。】
【她為什麼要說也?】
10
經此一事後,我以為總算能過上幾天消停日子。
可我沒想到。
劉柔安忽然像吃錯藥了似的,天天往我這裡跑。
「好歹都是一起長大的自家姐妹。如今嫁了人,同住一個屋檐下,也該相互照應才是。」
她一對我笑,我就渾身雞皮疙瘩。
劉柔安說她最近開始學著做些糕餅果子,想送給薛亭,討他歡心。
「妹妹你平時最知王爺心意,你先幫我嘗嘗,這味道王爺會不會喜歡?」
她拿起糕餅就要塞我嘴裡。
這架勢。
不像試菜,像投毒。
都說事出反常必有妖。
劉柔安要是真想花心思討好薛亭,哪裡會先讓我知道。
她應該恨不得讓我把耳朵捂嚴實了,免得再為了爭寵去攪和她的好事。
所以,她這糕餅肯定不是給薛亭的。
就是衝著我來的。
我不動聲色,擋開她的手:「姐姐,據我所知,王爺他不愛吃甜食。」
「啊?」劉柔安故作遺憾,又將糕餅推給我,「那這麼多果子真是浪費了。不ŧũ̂₅如,就都送給妹妹吧。妹妹幫我多吃些,莫糟蹋了糧食。」
「多謝姐姐好意。可我也不愛吃甜的,怕胖。」
「這……」
「我記得,姐姐身邊有幾個饞嘴的小丫頭。要不就賞給她們?免得糟蹋了糧食。」
我笑著給劉柔安出主意,拿她的話回她。
劉柔安身邊的幾個丫鬟,全都是她出嫁時大娘子親自給她挑好帶過來的。
她哪捨得。
她訕笑應下,原封不動地將那些糕餅果子又給帶了回去。
她前腳剛走,我馬上找了個信得過的丫鬟偷偷跟上去。
幾經周折。
最後,從廚房後院的渣斗里,撿回了幾個髒兮兮的糕餅。
沒過兩日。
劉柔安又來了。
這回,帶來了幾盒胭脂。
「妹妹,你瞧!這都是我從母親那兒討來的,說是御賜的好東西!我一個人巴掌大張臉,也用不完這麼多,分你兩盒!」
「既是御賜,姐姐捨得?」
「瞧你這話說的!我承認我從前待你是有些苛刻,但如今偌大的王府里,不也只剩咱們姐妹二人了嗎?往後的日子,你我姐妹須得相互扶持才是,可由不得再像以前那般不懂事了!」
劉柔安這幾句話,說得情真意切。
我差點就信了。
這回,我沒拒絕她的好意。
收下了那兩盒胭脂。
連同上回的糕餅放在一處。
當晚。
薛亭忙完了公務,來清林苑陪我一起吃飯。
我將劉柔安做的糕餅拿出來,整整齊齊放在薛亭眼前。
【我過年了?】
【筠兒居然親手給我做糕餅?】
【不對。】
【這幾個瞧著髒兮兮的,也不像是剛做的啊。】ƭüₚ
【這到底能不能吃?怎麼看著還發霉了?】
【筠兒不會是想毒死本王吧???】
「這是何物?」薛亭挑眉。
「王妃贈我的糕餅。」我反手又掏出兩樣,「還有王妃贈我的胭脂。」
【我就知道不是筠兒做的。】
【筠兒做的哪能這麼丑!】
【不對,她哪能那麼好心給筠兒送東西?】
【黃鼠狼給雞拜年?】
【呸呸呸!我可沒說筠兒是雞的意思!】
在薛亭越想越離譜的時候,我打斷他:「這糕餅和胭脂,都被人下了毒。」
就在薛亭回來前,我已經讓人請了郎中來驗過。
糕餅和胭脂里下的毒是同一種。
不足以致命,但若是服食或者長期塗抹於皮膚,會致人滿臉生瘡,嚴重者全身潰爛。
劉柔安這是想讓我毀容,好讓我再也沒辦法與她爭寵。
我把事實一五一十都告訴了薛亭。
給他看了郎中簽字畫押的證詞。
薛亭大發雷霆。
「豈有此理!」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本王府上養了這麼多人都是幹什麼吃的?!】
【有人公然在王府下毒要謀害我的筠兒!】
【這麼大的事情居然沒一個人發現?!】
【本王得把他們的月錢全扣光!】
【劉柔安那個蛇蠍毒婦!】
【本王這就親手把她抓去官府聽審!一定要給筠兒討個公道!】
薛亭拿起那張郎中證詞,氣勢洶洶就要殺去找劉柔安。
我趕緊攔下他。
「王爺且慢。」
「何事?」
【慢不了!】
【本王一刻都等不了了!】
【本王現在就想把那個毒婦大卸八塊!】
薛亭實是氣得不輕。
他周身的森冷壓迫,教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但我還是極力攔著,不讓他去找劉柔安。
「王爺,我同你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責罰王妃。」
「那是為何?」
11
薛亭是真心護著我,要替我出頭。
不肯讓我像從前一樣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
可這一次,我也是真的不想讓他為難劉柔安。
我了解我這嫡長姐。
她生來就忘了帶腦子。
再加上自小被父母嬌縱慣了,成日飛揚跋扈,心裡藏不住半件事。
下毒這麼細緻的勾當,若不是有她娘在背後攛掇,她是做不出來的。
否則,但凡她再稍稍聰明些,也不至於把事情做得這麼明顯。
所以,她罪不至此。
而且,我護的也不只是她一個。
「王爺,Ṭũ̂₋妾斗膽先問一句。你打算如何處置這件事?」
「報送官府,秉公處理。」薛亭不假思索。
我怕的,正是如此。
「王爺可想過,王妃終究是劉府嫡女。若她因這事被扔進官府大牢,那我劉家上下十幾個未出閣的姐妹,她們的人生也就全毀了。」
「世人若知,劉家出了個如此狠毒善妒,不惜毒害自己親妹妹的嫡長女。日後,還有哪戶好人家敢娶劉家的女兒?」
「我不能為了自己一時意氣,讓我那些姐妹都被她一人之罪牽連。」
話音未落,我撲通一下跪在薛亭面前。
「還請王爺三思。」
「你這是做什麼?」
【啊啊啊啊,我的心肝寶貝你快起來啊!】
【你怎麼能下跪呢?這地上多涼啊!】
【本王要心疼死了!】
【自己受了這麼大的委屈,還顧著別人!】
【好善良!好迷人!好喜歡!】
薛亭將我從地上扶起來,皺著眉頭嘆了口氣。
「那你想讓本王如何處置?」
「我想請王爺做個抉擇。」我壯著膽子說。
薛亭不解:「抉擇?」
【把那毒婦,砍頭還是車裂?】
【好難選!】
我忍住不笑,保持嚴肅。
「如今,王爺你也看到了,王妃她定是容不下我留在王府的。」
「所以,還請王爺開恩,要麼休了我,要麼准我到城外玉清觀帶發清修,為王爺和老夫人祈福。」
「咔嚓!」
一聲脆響。
薛亭剛剛端起來的茶盞碎了一地。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筠兒居然說她要走?還帶發清修?】
【修個鬼啊!】
【那荒山野嶺的,能有我王府里好住嗎?】
【晚上睡覺,沒有本王溫暖的懷抱,你真的能睡得著嗎?!】
【這沒良心的小混蛋!】
【你要是走了,本王以後可怎麼活啊!】
「你倒是一點不為自己考慮。」薛亭語氣冷澀。
「這件事錯不在你,為何你來承擔後果?」
「罷了,本王會儘快給你一個答覆。」
12
我沒想到薛亭給我的答覆,是和離。
但不是和我。
是和劉柔安。
隔日,薛亭見劉柔安時,我也在場。
薛亭執意要讓我一起去。
一扇屏風之隔。
劉柔安不知我在屏風背後。
算起來,這是她入府至今,薛亭第一次主動要見她。
她來時春光滿面,心情極好。
可她萬萬沒想到,薛亭張口第一句便是:「這份和離書,你簽個字吧。」
「和、和離?!」
「你做的那些事,本王都已經知道了。你此時簽下這份和離書,日後還能尋個好人家再嫁。若不然,只怕鬧到官府,劉家顏面盡失。」
薛亭不繞彎子,直接把下了毒的糕餅和胭脂往桌上一擺。
劉柔安頓時兩腿一軟跌坐在地,一句狡辯的話都說不出來。
看著眼前的和離書,劉柔安握著筆的右手顫顫巍巍,半天落不下一筆。
薛亭等得不耐煩。
【你倒是趕緊寫啊!】
【抖什麼呢?癲癇嗎?】
【本王一會兒還要帶筠兒去佟樓吃酒呢,你別在這耽誤時間啊!】
「唰!」
猝不及防。
劉柔安突然把筆一扔,抓起和離書就撕了個粉碎。
「不!我不簽!」
「王爺,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王妃!你如今為了個妾室就要趕我走,你這是寵妾滅妻,禮法不容!」
劉柔安這是被逼急了,才在薛亭面前出現了原形。
她大吵大嚷,一會兒說要讓父親替她做主,一會兒又說她根本沒想過毒害我,是我誣陷於她。
可她之前幾次帶著糕餅和胭脂來我院裡,那是王府上下都有人看見的事。
滿地都是人證。
容不得她否認。
她鬧了半天,沒了法子,只得搬出官家來說事。
「王爺!我與你的婚事,那可是官家親筆御賜!這才成婚不足一月,你便翻臉不認人,要一紙休書休了我!你就不怕官家怪罪於你嗎?!」
「你還有臉提?」
一說到官家賜婚的事,薛亭臉色倏地陰沉下去。
他語帶透骨寒意,連我都被嚇了一跳。
「劉柔安,本王今日與你把話說清楚。」
「當初,我到劉家提親,求娶的是劉家九姑娘,你妹妹劉筠安。」
「是你妒忌筠安,想取她而代之,攀我王府門楣,所以你才哭鬧著央求你父親去御前替你求官家賜婚。」
「御前替女求親,荒天下之大謬!」
「若不是念著你父親在賑災一事上立了功,官家又怎會破例允了他的請求!」
原來,在這樁婚事背後,竟還有如此之多ťú₁的彎彎繞繞。
薛亭他竟然一開始想娶的就是我?
我越想越後怕。
若薛亭當初真的指名道姓要娶我為妻,那大娘子就算是夜裡叫人摸黑打死我,也定是要替她自己的親生女兒謀得這樁好親事的。
我能活到今日,實屬不易。
薛亭此刻耐心已到了極限。
「我與你和離,並非休妻,已是給劉家留了顏面。」
「和離書,我會讓人再送一份過來。」
「你若還不肯簽,我便將你毒害親妹一事狀告到御前。」
【就你們知道找官家啊?】
【誰還沒進過宮,是怎麼的?】
【本王小時候,可是跟官家同玩一塊泥巴的!】
【到時候,你就等著看官家會幫誰吧!】
13
半個時辰後。
我和薛亭坐在佟樓雅間,人手一隻烤乳鴿。
我一邊吃,還要一邊聽他囉里吧嗦。
【筠兒手裡那隻,看起來好像比本王這隻更香……】
【本王現在要是讓她喂我一口,她會不會生氣啊?】
【筠兒啃鴿子腿兒的樣子,好可愛啊啊啊啊,我又要死了!】
太吵了。
實在是太吵了。
我擦了擦嘴,打斷薛亭:「王爺。」
「嗯?」
「你今日與王妃說的那些話,為何不曾與我說過?」
「……」
【啊,怎麼辦有點緊張!】
【該怎麼跟筠兒解釋呢?】
【本王今天帶她一起去,就是想讓她知道,本王一開始想娶的人就是她啊!】
【可以前那件事,到底要不要說實話……】
【要是,被她記起了本王小時候瘸腿拄拐的樣子……】
【她會不會覺得本王太弱,就不喜歡本王了啊?】
瘸腿?
拄拐?
哦,我終於想起來了。
六歲那年,家裡來了個貴客。
貴客帶了個男孩兒,是個拄拐的小瘸子。
小瘸子在花園玩,被我家裡幾個兄弟欺負。
幼童玩鬧,不知輕重。
他們搶了小瘸子的拐杖,看他拖著一條瘸腿蹦蹦跳跳,圍在一起笑話他。
那時,我正好從花園經過,看見這一幕。
我看不慣那幾個兄弟以多欺少,便躲在暗處拿彈弓打跑了他們。
我把小瘸子扶起來。
小瘸子問我叫什麼名字。
我怕他把這件事情說與我父親,又要害我受罰,便騙他說我叫雲兒,只是劉府一個小丫鬟。
沒想到,那日的小瘸子,竟然就是今日的薛亭。
「筠兒。」
薛亭忽然認真叫我,拉回我的思緒。
我抬起頭,滿臉油光,來不及擦。
薛亭笑了笑,拿手帕幫我擦臉。
「經此事後,本王有意抬你為王妃,你意下如何?」
「這怕是不合規矩。」。
「無妨。」
【哪來的那麼多規矩!】
【本王明日就進宮,讓官家改了這些亂七八糟的規矩!】
【這回本王一定要你做王妃!誰攔都不好使!】
薛亭早就已經鐵了心,根本不是來與我商量。
我終於忍不住,笑了。
「王爺既已拿好了主意,那便都聽王爺的。」
「嗯。」
【這還差不多!】
【以後府里就只有我和筠兒,兩個人和和美美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