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他走出房間,清理貓砂,添好水和貓糧,再用吸塵器吸乾淨貓毛。
就像我每天早起做的那樣。
做好這些之後,他的手機響了。
牧軒給他發了一個定位。
他回到主臥換了衣服。
他沒有換西裝,而是換了身黑色的衝鋒衣。
他好像不打算去公司。
晨光映入他的眼瞳,目光盯著空洞的某處。
神色冷靜如常。
傅銘這個人,好像不管遇見什麼事,都很冷靜。
他小時候被綁架過,親眼看著同行的人被剁下手指。
他不哭也不鬧。
當綁匪把碗扔到他面前時,他反綁著手,跪在地上,吃著碗里的飯。
他甚至笑著說,那個時候,他就像狗一樣。
我問他:「你就沒有童年陰影嗎?」
他說,沒有。
那個時候他太小了,沒有反抗的能力。
他只能努力記住綁匪的相貌、聲音,然後好好活下去,等著他們被抓,看著他們的報應。
他也確實看見了。
傅銘背著運動背包出了門,走到門口的時候,又折了回來。
他拉開柜子,從裡面拿出了一把瑞士軍刀放進了兜里,出了門。
他有些反常。
煤球跳上我的床,爪子用力撓著床單,還偏頭衝著他叫了兩聲。
他都沒有聽見。
他出門是為了找我嗎?
可,我不在外面。
我就在房間裡啊。
我不喜歡被藏在不見天日的地方。
我不喜歡全身冷冰冰,都是腐爛的味道。
所以,你能不能快點找到我?
13
直到夜深,傅銘才回來。
他放下包,拿出手機,開機。
手機信息欄跳出幾十個未接電話。
他蹲下身,摸了摸湊過來的煤球。
我一直以為,我不在之後,他會把煤球扔出去做流浪貓。
手機鈴聲在空蕩蕩的房間響起。
他微皺了下眉,接起。
電話那邊是他媽的聲音。
「你去哪了?今天的董事會你為什麼沒來?你知道你爸有多生氣嗎?」
傅銘摸著煤球的頭,輕輕「嗯」了聲,像是不在意。
「媽,我想結婚了。」
電話那邊沉默片刻:「和程婉嗎?」
「不是。」傅銘聲音略啞,「我和她在一起很多年了,我也應該……」
「你那個小情人?你怎麼可能和她結婚?你瘋了嗎?」
「她不是情人……」他冷笑了聲,話鋒一轉,「你才是吧?」
「你……」
「別驚訝,我什麼都知道。」他唇角弧度加深,「您什麼都有了……」
他略微停頓了一下。
清冷的聲線順著夜風,穿透我的靈魂。
「我只想要她。」
心口處驀地傳來一陣鈍痛。
晚上,他躺在我床上,身體蜷縮著,我聽見他在夢中囈語。
「許迎,你什麼時候回來……家裡已經快沒有你的味道了……」
我的味道早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空曠的臥室一片黑暗。
這個世界已經沒有我了。
14
傅銘只睡了三小時,天蒙蒙亮時又出了門。
還是穿著衝鋒衣,背著登山包。
我知道他又去找我了。
我低頭看著煤球,嘆息了聲。
「你真沒用,他又要白跑了一天了。」
煤球不明所以地「喵」了聲,然後叼著毛線球到了我面前。
我沒辦法陪它玩。
直到深夜,傅銘才回來。
牧軒發了封郵件給他,是一段監控視頻。
視頻里,有人穿著外套,拖著我的行李箱走著。
羊絨圍巾剛好擋住了她的下半張臉。
劉海下面,露出的那雙眼睛和我很像。
不僅如此,她連身高、體形都和我一樣。
幾秒的視頻反覆播放。
傅銘盯著視頻看了很久,然後給牧軒打了電話。
「視頻里不是她,不是許迎。」
「可是她的同事說,視頻里的人是她。」
「不是她。」傅銘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我看得出來。」
「那是誰穿著她的衣服,還拿著和她一樣的行李箱?」
客廳里,只亮了一盞壁燈。
他的身子陷入黯淡的光影……僵住……
「你說……」他啞著嗓音開口,「她會不會在行李箱裡?」
15
那晚,傅銘幾乎沒有睡著。
眼神茫茫地看向某處。
「睡覺吧。」我輕聲對他說。
他像是能聽到我說的話,緩緩閉上了眼。
天很快亮了。
一陣敲門聲讓他驚醒,猛然睜開眼。
牧軒來了。
牧軒明顯被他憔悴的樣子嚇了一跳,但也不好多說,咳了一聲,捂住鼻子。
「你們家什麼味?」
難道牧軒聞到了屍體的味道?
為什麼傅銘聞不到?
「我忘記清理貓砂了。」
傅銘走到貓砂盆前,動作緩慢地清理起了貓砂。
牧軒開始開窗通風。
因為養貓的緣故,家裡的窗戶幾乎都安上了帶鎖的紗窗。
除了……
傅銘處理貓砂的動作頓了下,看向隨手推開陽台窗戶的牧軒。
「不要開那扇窗戶,沒有紗窗,貓可能會跳下去。」
傅銘彎腰撈起煤球,將貓抱在懷裡。
牧軒慢半拍停下動作,垂眼看著那扇半推開的小窗戶。
「窗戶好像有被撬開的痕跡。」
突然,我記憶被拽回死前那天。
那人就是從這個窗戶翻進來的。
他朝著我笑。
「姐姐,你怎麼不聽人我把話說完?跑這麼快有用嗎?」
就在剛才,我在樓下遇見了他。
他上來和我搭話。
「許迎,原來你住這種高檔小區啊……」他眼神陰冷地看著我,「你知不知道爸媽現在租的是快拆遷的老房子?」
他長得和繼父很像,我很快認出了他。
他是我同母異父的弟弟,吳璋。
我媽把他當成最後的救命稻草。
他一直備受溺愛,犯錯過後也不會受罰。
我皺眉,往後退了退,拉開距離:「你們怎麼會來這?」
「世界真的挺小的。」他嗤了聲,「前段時間我被少管所拘留,爸媽專門跑過來管教我。」
我用力捏緊手提包的包帶:「我和你們已經沒關係了,不要來打擾我。」
16
回家後,我從落地窗陽台往下望,確定沒有看見他的身影后,鬆了一口氣。
我放下包,開始清理貓砂盆。
那天的煤球很反常,總是衝過來咬我的衣袖,往旁邊拖拽。
我只能暫時將它關進書房裡。
剛關上門,我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異響。
我轉過身,對上了一雙貪婪陰森的眼睛。
吳璋從後陽台的窗戶翻了進來。
我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然後抬手指著門口的方向,冷聲警告。
「你快離開,不然我報警了。」
他冷笑出聲:「那地方我常去,警察和我很熟。」
我的視線落在放在桌上的手機上,開始轉移話題。
「你想要什麼?」
「你是我姐姐,給我點生活費可以吧?」
「你要多少?」
「先給個 5000 吧。」
「我沒現金,你把帳戶給我,我給你轉帳,然後你馬上離開。」
說完,我慢慢走過去,拿起手機。
下一秒,我的頭髮直接被他從後面扯住,再用力往後面一拽。
他的動作極狠。
我沒反應過來,硬生生往後摔去……
他咬著牙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報警?」
耳鳴幾秒過後,我瞪大了眼,劇烈的疼痛感讓我發不出任何聲音。
後腦生生撞上了大理石桌的桌角。
我艱澀地眨了眨眼,然後陷入一片黑暗。
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我聽見吳璋在給媽媽打電話。
他的語氣明顯變了,聲音慌亂嗚咽,像個犯錯的小孩。
「媽,我……我好像殺人了……怎麼辦……我不想坐牢……」
「我不是故意的……」
「我在姐姐家裡……她流了好多血……」
我媽應該已經很多年沒有聽到過我的消息了。
再次聽到我的消息,竟然是她的兒子失手殺了我。
我不知道電話那邊的她是什麼心情。
但她最後的選擇是,包庇她的兒子。
17
現場的痕跡被清理得很乾凈。
傅銘抱著貓,怔在原地。
煤球開始掙扎,在他手臂上留下一道道淺淡的抓痕。
他回過神,放下煤球。
煤球直接衝進我房間,跳上床,用爪子用力抓著床墊。
就像我教它的那樣。
牧軒說:「我家也買了這張床,床下面可以放很多東西。」
然後,他走上前,掀開床墊的一角。
純白的貓砂下,露出了一點灰紫皮膚。
牧軒緩緩放下床墊,給同事打了電話。
傅銘站在門口,不敢動,死死盯著那張床,眼圈泛紅。
警察很快就來了。
床墊被掀開,清理出了很多貓砂。
貓砂是我在打折的時候囤的,沒想到現在卻用來掩蓋屍體的惡臭。
一層又一層的保鮮膜下,我的屍體腐敗不堪。
有個年輕的警察,忍不住捂著嘴乾嘔。
現場被封鎖。
我被裝進屍袋裡抬了出去。
我的靈魂也終於能離開這個公寓了。
樓下,傅銘抱著貓看著我的屍體被抬上車。
他啞著嗓子問牧軒:「是她嗎?」
牧軒拍了拍的肩膀,輕聲說:「節哀。」
「我能看看她嗎?」
「可以,不過要等屍檢結束。」
18
那天過後,我的靈魂一直跟著傅銘。
不知道為什麼,我不能離他太遠。
發現我死後,他異常冷靜。
甚至在看見我屍體的時候,他好像也沒有很難過。
他每天去公司上班,下班後應酬喝酒,和從前一樣。
他的日子沒我也照樣過。
我不懂自己的靈魂為什麼會被困在他身邊。
唯一不同的是,他在很認真地養著煤球,按時喂糧、洗澡、驅蟲。
比我之前養的還好。
他每過兩天就會給牧軒打電話,詢問案件進度。
整個案子破起來並不難。
案發當天,吳璋被拍到在小區周圍徘徊。
他有入室盜竊的案底,警方很快就鎖定了他為嫌疑人。
而那個穿著我的衣服,拖著行李箱誤導警方的人是我媽。
她的眼睛和我很像。
他們早就爭取到了逃跑的時間,現在已經跑了。
傅銘聘請了私家偵探找他們。
私家偵探比警察先找到他們。
他們一家三口正躲在邊境處的一個小漁村。
收到消息後,我以為他會給牧軒打電話。
但是他沒有。
我飄到他面前,不安地問:「你為什麼不給警察打電話?」
可他聽不見我聲音。
他給助理打電話,沒有交代工作,只是讓他每天按時上門,幫他喂貓。
我看不懂他想做什麼。
門鈴聲響起。
傅銘掛斷助理的電話,拉開了門。
門外,是他媽媽那張盛怒的臉。
「傅銘,你到底想做什麼?為什麼把股份都轉給我了?」
「這不是你想要的嗎?」傅銘掀起眼皮冷冷看向她,「你要是不想要,我可以給我哥。」
他媽瞪大了眼:「你瘋了嗎?」
夕陽從門縫裡照進來。
沒有溫度的陽光,把我照得透明。
煤球在我面前撲了下,然後跳進了傅銘懷裡。
他摸了摸懷裡的貓,眼神漸漸陰鬱。
「沒有,不過也快了。」
面前的女人僵著身子看著他:「你到底想要什麼?」
傅銘將貓輕輕放在地上。
「……想殺人。」
天際泛出血色的光,傅銘的臉色近乎冷白。
他唇角微彎:「開玩笑的。」
19
我覺得他沒有開玩笑。
他給煤球添貓糧的時候,煤球咬住他的衣袖,被他輕輕推開。
小貓的力氣太小了。
而我,連小貓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往外走。
我只能跟著他,什麼都不能做。
他果然去找吳璋了。
即使有私家偵探提供的地址,他們躲的地方也很難找。
傅銘租了輛破舊的越野車,往山林深處開去。
海浪拍著懸崖。
空氣中有咸澀的味道。
傅銘的手搭在方向盤上,面無表情地開著車。
「你給警察打電話,好不好?」
「傅銘……傅銘……傅銘……」
我叫著他的名字。
他聽不見。
他猛踩著油門,車窗外的景色飛速掠過。
我知道他想做什麼。
可我阻止不了。
「他們會有報應的,你別搭上自己。」
陰沉沉的天壓了下來,一陣悶雷閃過。
水霧瀰漫,傾盆大雨瞬間澆濕了整座山。
傅銘在村子裡找了個地方落腳。
那裡離一個破舊的平房很近。
房東是一個中年男人。
傅銘問他:「那裡面有住人嗎?」
「好像來躲債的,正常人誰往窮村子裡跑……」
他剛說完,就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
因為傅銘看起來也不太像正常人。
中年男人望著窗外的暴雨,感嘆了一聲。
「村裡很久沒下這麼大的雨了。」
大雨斜斜落下,狠狠砸在窗戶上。
傅銘就這樣,一個人站在窗前看了很久。
直到有兩個人影衝進房子裡,屋內亮起昏暗的光。
他才收回視線,推開門走進漫天的雨幕。
「傅銘!」
我飄到他面前,大叫著他的名字。
周圍的一切越來越模糊。
我感覺到自己的靈魂快要消散了。
但他卻突然停住腳步,聽見了我的聲音。
「你別去。」
「他們會有報應的,別毀了你的人生……」
傅銘望向我,也許是雨砸在了他的臉上,他好像哭了。
他啞著嗓音開口。
「我的人生早就被毀了。」
「他們不會有報應的……」
「許迎,放下仇恨,我會撐不下去的……」
雨水浸濕整個世界,他反駁著我說的每句話。
「殺死你的那個混蛋沒滿十六歲,他不會付出多少代價的,還有那些幫凶……」